这一回走西口,王福佑幻想中的王家大院彻底
破灭了,他的心也散了。再加上流了太多的血,使
得他一路上几度昏迷。在迷迷糊糊中,耳风里听到
妻子沙哑的呼唤声:离家的哥哥你早点回......
醒来的时候他自知时日不多,来到雁门关客栈
,王福佑向店家要了纸笔,给妻子写了遗书,嘱咐
了儿子许多话:“如果爹死了吾儿不要寻仇,做个
小买卖够养家糊口就行......”
王仲明要父亲先治枪伤,而王福佑执意不肯,
他担心见不到妻子最后一面。于是,父子俩餐风宿
露,马不停蹄回到了家乡的小城,王福佑伏在马背
上再度昏迷。
王仲明憔悴不堪,他牵着两匹马躬身作揖,逢
人便问:“你知道那里有起死回生的医生,请告诉
我......告诉我......”
路人都在躲避的时候,有一位姑娘走过来看了
一眼马背上的人说道:“我认识一位起死回生的医
生,请跟我来。”
王仲明跟着来到东街的同安堂,领路的那位姑
娘高声叫道:“成大哥,成大哥,快点出来这里有
一个人不行了,你救一救。”
同安堂里出来一位神态自若的年轻人,这人就
是成羽诚医生。他不慌不忙瞭眼看了看王仲明,又
看了看马背上还伏着一人,低声道:“把病人带到
后院吧。”
王仲明抱起昏迷不醒的父亲,跟成医生来到后
院的一间窑洞,将父亲稳稳的放在炕上。
那个姑娘把他们的马匹栓到了药铺的门环上,
急急忙忙回来问:“成大哥,你看看这个人还有救
吗?”
成医生把了一下脉,扒开眼睛看了看说道:“
这,这......这怎么救?”
王仲明焦虑不安,想起了走时的情景,觉得自
己对不起父母,央求道:“医生,你一定救救我
爹......我爹走的时候好好的,这个样子回来,我
娘她承受不了。”
“脉搏已经没有了,瞳孔也散了......”成医
生见王仲明脸色不好,给切了一下脉瞪了一眼,对
跟前的姑娘说道:“月华,你去那边把我的饭盛一
碗来,让这个人吃点。”
“先救救我爹。”王仲明苦苦哀求:“一定要
救我爹,最起码让我爹活着回去,能见上我娘一面
说几句话。我们离开家乡已经八年了,不能让我娘
失望。”
“反正已经是死人了,我不妨试试。”成医生
叹了一声取出银针,实施了他从未用过的《鬼门十
三针》。
月华端来一碗米饭,王仲明已经饿得快要晕倒
了,他没有推辞接过碗,眼睛在月华和成医生之间
转了转:“谢谢你们,萍水相逢却这般相待。”
“我叫王月华,你不用客气,刚才在街上看见
你着急,帮个忙是应该的。”
成医生行针的同时又叫了声:“月华,你先去
熬一碗米汤。”
过了一会儿王福佑清醒过来,王月华端来米汤
,王仲明喂父亲吃了。
成医生使了个眼色,把王仲明叫到外边:“你
父亲最多能撑五六个时辰,如果能赶得上见你娘一
面,你得赶紧走。”
王仲明听了流着眼泪,扶着父亲上马回了前峰
山,走时竟然忘了付医钱。
回到前峰山的时候天刚黑,马匹留到客栈,王
仲明背着父亲回家。
王福佑苦笑了一下,对儿子说道:“先到你爷
爷的坟前,我得去赔个罪。”
王仲明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爹,你先回去
陪我娘说说话,八年了,不知我娘熬了多少相思等
着你叙旧。爷爷那里让儿子一个人去赔罪。”
“好吧,这辈子没有听你爷爷的话,才有今日
之祸。以后......以后......”王福佑说话的时候
,声音已经开始掉气了。
八年的离别终于回来了,家里的大门关着,屋
里灯光亮着,叶如音刚做好饭还没有吃。
王仲明背着父亲跳墙进了院,他轻轻地敲了一
下门:“娘,开开门,娘,我们回来了。”
叶如音打开门见这般情形,心里已然明白,她
最害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走西口的结局,为别人做了嫁衣,只要人还活
着,叶如音也是很欣慰的:“回来就好,你们父子
回来比什么都好。”
王仲明放下父亲,解下身上从不离身的包袱,
告诉爹娘:“我先去爷爷的坟前......”
“我的万福郎回来了,回来就好。”叶如音坐
到炕上,抱着夫君脸贴着脸,久别的相见,在这一
刻显得比走西口重要了很多。
王福佑从怀里掏出遗书,放在妻子手里:“我
怕不能活着见到你,所以......”
“有你在身边,为妻再也不会笛咽琴哽,去诉
那般离愁了。”叶如音把遗书和夫君的手紧紧的搂
在一起,八年的等待,今晚相见不知有多少相思要
叙述。
“二十有三,幸得卿卿......”王福佑伸手去
摸妻子的脸,手指刚触摸到脸上,他的胳膊就往下
坠,给妻子的遗书只念了一句。
叶如音没有哭,她扶起夫君的手重新抚到自己
脸上,随后轻轻地在夫君嘴唇上吻了一下,留住了
最后的你侬我侬。
八年的离别,有思念有回味,有期盼有等待,
一切都是来不及。而王福佑能死在自己妻子的怀里
,他是很满足的。
王仲明从坟地回来,看到了预料中的结局,只
是没想到父亲走得这么快。他和父母抱在一起,无
言的痛哭,倾诉不了这八年的离别之苦......
“你爹就是逞能,一辈子都没有改掉他张扬的
性格。”叶如音给夫君清洗了身上的风尘,剪去指
甲换了新衣。王福佑干干净净的平躺在自家的炕上
,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一夜灯火未熄,叶如音检查了一遍,庆幸儿
子没有受伤。想想儿子走的时候十二岁,现在和夫
君一样大了,她心中有些许欣慰。
这一夜叶如音问了八年来外边的情况,又给儿
子交待了家里的情况。然后告诉儿子:“现在是我
们一家三口最后的团聚,娘不想被人打扰。三日后
再买棺装殓,为你爹送行。”
王仲明知道,娘是爹的念想,爹是娘的盼头。
而此时此刻一家人最后的团聚,竟成了月暗云悲的
厮守......
三日后,叶如音做了一件孝衣,给儿子穿在身
上嘱咐道:“你亲自去给你爹挑一副棺材,要好一
点的,你爹爱面子,让他走得体面些。”
王仲明买棺材回来时,他的母亲留下一封遗书
,割腕自尽了。
许过生死的鸿雁,自有他们的归宿。曾经的死
生契阔,在魂销梦断中草草的落下了帷幕。
“八年的期盼,我娘看不到希望。”此时此刻
的王仲明悲伤到了极限,他没有哭,心中的滋味苦
瓜伴着黄连,品得零零碎碎......
送走爹娘,过了大概有半月有余,王仲明来到
同安堂时,药铺的门紧锁着。他又到了后院敲门进
屋,成医生躺在炕上,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