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便道:
“这才像话嘛!”
“这才像个有出息的样子嘛!”
“瞧,哥哥们教训教训你,你这就有出息了!”
“嗯!没白费我今天的嘴舌!”
“以后还要好好改,好好学!”
……
众人边说边一饮而尽,而师爷看县令不喝,他也不喝,县令看向师爷,师爷立刻露出一副哀求的眼色,县令则露出一副颇为严肃的眼神看向师爷,师爷眼色中露出更深的哀求。
还没等县令再使眼色,众人就纷纷道:
“这酒一般嘛!”
“连街面上的零酒都比不上!”
“你这人,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这不是诓骗我们嘛!”
……
县令忙向各位道歉:
“各位哥哥,是小弟家世浅薄,这酒没有让各位满意……”
话还没有说完,众人便都倒了下去。
桌上只留下了县令和师爷。
县令冷冷的看向师爷道:
“你怎么不喝?”
师爷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哀求道:
“大人,小人跟大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人留小人一命!”
县令叹了口气道:
“如此大事,我不敢……”
话还未完,师爷又道:
“小人从跟随着老爷到少爷,经历过多少事,明为幕僚,实为家奴,这些年无论大小事,小人何曾多过嘴,又何尝坏过事。
还请大人看在小人这四十多年辛劳的份上,留小人一命。
就是当年当马,小人也愿意!”
县令看了看师爷,想了半晌,最后又叹了口气道:
“唉!起来吧,今后还有需要事需要你帮衬着!”
师爷如蒙大赦,慌忙道:
“谢大人!”
县令看了看师爷道:
“我也非是要了别人的性命,只是此事太关重大,若是传出去,影响我个人事小,这影响全家老小事大!”
师爷忙道:
“大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县令想了想道:
“这事吧,可以说是算极难!”
师爷问道:
“何以是极难?”
县令随即说道:
“这原本就是一件差役耍强误伤人命的案件,无论是怎么判,都是有理,说差役不遵法纪,杀害百姓也可,说差役行朝廷公务,百姓阻拦公务执行,被依法格杀也可。总之,这本是小事一件,谁强,便判谁赢即可。
可是,如今牵扯进董大人,这事便不简单了。”
师爷忙问:
“为何?”
县令讲道:
“董大人原本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让这王差管一激,非要按照朝廷定制来寻个说法,这一旦按照朝廷制度来,怎么判都不合适。
因为董大人的身份原因,无论怎么判,这朝野上下都能知晓,你判狗剩儿赢?非是我不痛恨这些狐假虎威、鱼肉百姓的人,可是朝廷每年的税赋徭役全靠这些差役们去催要,而在催要过程中难免会有些纠纷,惹出如此的事情来,如果判了狗剩儿赢,那么今后这些差役们干事情就畏手畏脚的,朝廷的税赋徭役又怎么能完成?这个恶例从我而开,今后所有人都拿我这个判例说事,我便成了朝廷的罪人,同僚的异类,我之荣辱升迁事小,这整个家族怕是要遭罹难。
倘若我判差役们赢,这于民情舆论,朝廷的规章制度都相违背,更是让朝廷失去民心之举。
无论是怎么判都是有失,都是错!”
师爷点了点头,又道:
“可是,大人,如此两难的问题就摆在眼前,而董大人又亲自告状,拖又拖不得,解决又解决不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县令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酒席上的众人道:
“真想成为他们啊,无忧无虑,做一个傻子痴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师爷看着酒席上的人,摇了摇头,出了门,叫来小厮道:
“屋子里的人都喝醉了,你自己把他们给扔到大街上!”
小厮点了点头。
师爷又道:
“这事你给我嘴严点,要是别人知道了,小心你的狗命!”
小厮慌忙跪下说:
“爷爷,小的不敢!”
师爷道:
“快去吧!”
说着也就踱步走了。
话说时间如同流水一般,不几日便到了该对簿公堂的日子,这日辰时不到,董何夕、柴大宝及狗剩儿已经到了公堂,而公堂之外也围满了七日前那些看热闹的人。
县令如时坐堂,三班衙役呼喊之后,县令见董何夕、柴大宝立于公堂之上,也不敢让他们下跪,瞧了瞧成了傻子的狗剩儿,这下跪之事,也就一并给免了,他想了想便道:
“原告苦主可将所告之事详实叙述一遍!”
柴大宝便要上前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可是刚要开口,便被县令叫住:
“这位先生,您是苦主?”
柴大宝一愣,随即道:
“不是!”
县令又问:
“你可曾是状师?”
柴大宝又是一愣,脱口道:
“不是!”
县令又问:
“可有苦主委托?”
柴大宝接着一愣,说道:
“没有!”
县令便道:
“既然是如此,按照我朝律法,你无权替苦主讲述这事情原委!”
柴大宝道:
“可是!”
县令向师爷道:
“拿我朝律法给这位先生去看!”
说着县令便搬来一套律法放于董何夕和柴大宝面前,道:
“请两位先生过目!”
县令看着董何夕和柴大宝道:
“两位先生若能从我朝律法中找到可替苦主讲述案情的依据,我当依法让先生们讲述,若无有,就不要难为下官!”
董何夕和柴大宝皆是一愣,这整部朝廷律法又岂是他们两个人短时间内能看完的,况且看县令言语表情,恐怕就是看完,也寻找不到一条可以让柴大宝替狗剩儿表述的依据。
县令见两人未言语,又看向狗剩儿道:
“苦主,你可讲述你的冤屈!”
狗剩儿现在就是一个傻子,他能懂什么?他能说什么?他只是在那里傻呵呵的乐。
县令又问了几遍,狗剩儿却依然在那里傻乐。
县令随即当着众人的面道:
“今日当着众位本县父老的面,这苦主既是前来告状,却讲不出事实缘由,且所告之人要么已死,要么已亡,一切死无对证。本官依照朝廷律令,原当以法驳回。
但朝廷定制,民告官者,诬告当处以流放、绞刑、大辟,今这苦主所告之人中,有从九品者,故当以民告官者处置,又其讲不出事实依据,当以诬告处置,今所幸无有不良之事,且无有害之果,故判以流放,若苦主不服,可向府衙上诉。”
说着便将一张早已经写好的判决让师爷递给狗剩儿。
然后县令宣布:
“此案已结!”
两旁三班衙役齐呼。
然后县令便直接下去了,围观的人群看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表示没有往日的案子精彩,回去之后没有闲话可传,便都退去了。
当堂只留下董何夕、柴大宝和狗剩儿,还有那一张判决书。
柴大宝将那张判决书拿起递给董何夕,董何夕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纰漏之处,便道:
“大宝,且回去,咱俩这几天翻看一下我朝律令,看看他说得是否是实情,倘若有一处假话,小心他的狗头。”
柴大宝慌忙称是,然后出门招呼了等在外面的人,将狗剩儿抬了出去,他们一行人返回了住处,然后董何夕和柴大宝两人闭在屋子里,将朝廷律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花了月余的时间,两个人是找不到县令的一点纰漏。
董何夕叹息道:
“我朝制定律令,原本是为了百姓,为何会如此?”
柴大宝道:
“大人,莫要如此悲观,既然说是按照朝廷律令,看看从县衙到州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且回府衙,看看府衙如何审理,也许府衙会为民做主!”
董何夕想了想道:
“嗯,如今且回府衙,看看这府衙到底如何!”
柴大宝道:
“那大人我现在就去安排回府衙的事情?”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嗯!你且去吧!”
柴大宝是一个极为干练之人,也就是半日的功夫,便回来向董何夕禀告:
“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们还坐船回去,您看何时出发?”
董何夕道:
“就现在,早日回去,早日解决,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莫要让无贵他们等得时日过长。”
柴大宝道:
“好,我现在就安排启程!”
柴大宝出去不一会,便回来道:
“大人,我们走吧!”
于是一行人出门便向码头而去,走到出城的大街上,柴大宝突然道:“大人,您看!”
董何夕顺着柴大宝的手指望去,只见街边一个摊子前有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服侍着,他再仔细一看,原来躺着的那个人是王差管,再看那个孩子正在给王差管擦屎擦尿。
董何夕一愣,便道:
“大宝,跟我上前去看看。”
柴大宝道:
“是,大人!”
两人下马,便步行过去,刚过去,一股浓烈的屎尿味却让人难以呼吸,而他两个的影子正好遮盖住了那个孩子头上的阳光,那孩子抬头一看两人,挤出笑脸忙道歉:
“两位贵客,实在是对不起,我爷爷他成傻子了,时不时得就拉了,你们别嫌弃,我的货不臭,你们想买些什么,我给你们便宜……”
董何夕打断小孩子的话,伏下身子,看了看孩子稚嫩的脸问:
“你爹娘呢?”
孩子怕自己的手弄脏了董何夕的衣服,慌忙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道:
“出去赚钱给我爷爷治病去了!”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那个孩子道:
“还有我奶奶,不过她为了赚钱给爷爷治病去别人家帮工去了,只剩下我和爷爷!”
柴大宝在旁边问道:
“你这么小还出来卖东西,不怕人把你骗了!”
那个孩子听了后道:
“可是我也想治好爷爷的病啊,我出去干活别人嫌弃我小,没人要,我只能一边照顾爷爷,一边在这里卖些东西,可是却没人来买……”
说着两个眼睛便委屈的快要流出泪来。
董何夕忙用衣袖帮孩子擦眼泪,可是那个孩子却往后躲,一边躲一边说:
“大爷,我脏,别弄坏了你的衣服。”
董何夕一愣,又问道:
“你爷爷这是怎么了?”
那个孩子答道:
“前些时日从外地回来,人还是好好,去县衙了点卯,可是有一天夜里没回来,因为这是常有的事,家里也没当回事,可是第二天便有人在大街上看到我爷爷和许多人成了傻子!”
董何夕问: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那个孩子答道:
“不知道,只是听说可能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中邪了。”
董何夕道:
“昂!”
随即又问道:
“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前来问问吗?”
那孩子道:
“以前爷爷好着的时候倒是经常有人来,自从爷爷傻了,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一个。”
董何夕道:
“昂!这样啊!”
说着便看向王差管道:
“王差管,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差管却是在那里傻笑。
董何夕叹了口气道:
“唉!都怨我啊!”
柴大宝在旁劝解道:
“大人莫要自责了,事已至此,都是他的命,他如此也怨不得别人半点!”
董何夕看了看那个孩子道:
“唉!一个家庭又毁在了我的手里。”
随即扭头看向柴大宝道:
“大宝,取一些金银来!”
柴大宝道:
“是,大人!”
随即跑回队伍,不一会拿着一个包袱过来,董何夕将包袱接过来,交给小孩道:
“孩子,听我的话,不要摆摊了,拿着这个包袱带着你爷爷回家吧,等你爹娘回来,就把这个包袱给了你爹娘,告诉他们,好好置地做个生意,把你爷爷养好!”
那个孩子点了点头。
董何夕起身道:
“大宝,我们走吧!”
柴大宝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又回到了队伍中,上马继续前行,董何夕打马向前仿佛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而柴大宝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小孩收拾东西准备带王差管回家,望着爷孙俩的身影,柴大宝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
“你比我命好,落个善终!”
而他们的队伍终究是出了城,也许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