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之事,陈宣自是不知。
他结好笔费又领了赏赐,便离开侯府。
拎着半袋米,穿胡同过巷子,朝自己的住处行去。
靠近人多之处时,他将布袋掩进袖口,神色也变得警惕起来。
道路两旁的废墟大多已经清理完毕,工匠们叮叮当当,正在修缮房屋。
受了灾的百姓,被官府统一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随处可见闲聊诉苦的民妇。
孩童们无忧无虑,哪怕受了伤的,也绑着白布,光脚在街头追逐打闹。
除了这些,还有巡逻的皂隶,赤身的青皮,行乞的流民……
前阵子浆洗街被砸,漓江发大水,淹毁村落,这里又靠近南城门,于是乎便成了最为混乱的地头之一。
三教九流皆汇聚而来。
踩点子,讨活路,抓贼寇。
陈宣从一开始的貌不经心,到此时的谨小慎微,也是吃了些教训换来的。
半月前的异像,至眼下浆洗街纷乱,约莫只是漓州城的小小缩影。
外界如何了,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有被抬走的,也有莫名消失的,也许哪一天就会轮到自己。
“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声音打断思绪,陈宣赶紧退至路旁。
两列身着甲胄,步履匆匆的兵士朝前迈步,发出金铁轻击的脆响。
“这是?城防军!”
一名贩茶走卒差点被撞翻挑子,斗胆问道:
“军爷,咋了?”
无人回应,他便只能讪讪退后,心疼的看向地上洒落的茶水。
附近的水源受了污染,原本别处二十文一担的茶水,弄到浆洗街便翻个三倍不止,如今浪费大半,等同三十文钱生生没了。
“阿叔,来碗茶!”
对方抬头,眼中惊讶转喜。
“是小陈先生?不要钱不要钱,想喝几碗喝几碗。”
他木桶上的“凉茶”二字,还是陈宣帮他写的,大热天,有时候比吆喝省事儿。
盛情难却,陈宣没有推辞,否则卖茶阿叔还以为自己看不起他。
接过碗咕咚咕咚饮尽,他诚挚道:
“阿叔尽早归家才是,连兵甲都出动了,想来非等闲贼寇,莫因看热闹沾上麻烦。”
“小陈先生说得对,方才我从桐子巷过来,说那边走了水,有人喊什么妖邪诡怪,但具体发生什么不知道。”
“烧死四五个人哩,你看那阵黑烟儿。”
“诶,小陈先生,小陈先生……跑恁快作甚?”
卖茶汉子愣愣望着那道身影,忽想起来,两人头回遭见,可不就是在那桐子巷么?
陈宣心急如焚。
十几天的血汗,交付尽是铜子儿,抛开用度,还剩下八百文钱,俱藏在家中。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每日凭借当天记忆,自己买纸墨誊抄下来的志怪故事。
他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将其装订成册,刊发异界版《聊斋》,自己说不好也能飞黄腾达。
若被烧毁,过了这么些日子,哪还想得起来?
“我的书……”
“我的钱……”
陈宣急匆匆跑着,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慢,心情也越发的低沉。
远远的,他看到自家老宅,被许多人围着。
有身穿绛蓝色袍服的皂隶,也有挎钢刀的官兵。
周围杂乱的躺着木桶,地上浇湿,有人痛苦呻吟,偶尔能看到一小滩血迹。
空气中,则弥漫着焦臭和烟熏的味道。
呼~
陈宣胸膛微微起伏,心脏剧烈跳动,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上前去,奋力挤开人群,没听见旁边说些什么。
只望一眼,整个世界都陷入昏暗。
“完了,全他妈完了……”
陈宣悲从中来,身体踉跄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