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微笑,“难得缘分,这又是我在黄泉州头一回施法,少不得的破个例。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这里有个符,你们拿回家去挂在令郎书房正北的墙上,再叫他每日早晚绕着院子走三圈,每走一圈歇息一刻钟,头一圈由东往西,次一圈从西往东,第三圈再由东往西,千万不可错记。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等天气不好的时候,便在屋里走上两刻钟,每走一刻钟停一刻钟,也是这个方向,万万不可中断。如此一来,倒是多几分把握。”
说完,她就朝席桐一伸手,席桐一言不发的开了个扁平的书袋模样的东西,从里头抽了一张黄纸。
展鸰拿着那黄纸,先空手往桌上两根蜡烛的烛心轻轻捏了下,便见那两根蜡烛忽然凭空着了!
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呼,又小声议论起来,觉得这展仙姑没准儿是货真价实的,没瞧见连昨儿黄大仙的招数也会使么?
展鸰面不改色的将那黄纸虚虚往纸上燎了片刻,众目睽睽之下,上头竟慢慢显出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来:
“文昌庇佑,邪祟不侵!”
下头还有好些奇形怪状的符号,瞧着果然是深不可测的样子。
展鸰将符纸抖了抖,又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好叫众人都看清了,这才递给那对夫妇,“且拿回去吧,莫要沾水。我已加了法力在上头,只管叫令郎照我说的做,保管身子骨就好了。科举一事两位也暂且放宽心,前头说了,令郎有此一劫,若是这回得中,自然是好事若是不中,也不必担忧,厚积薄发,来日必然一鸣惊人,他福气造化且在后头呢!”
二人听她非但能管文昌老爷的事,竟还带着治病强身,越发恭敬的不得了,双双起身,弯着腰,伸出两双四只手小心翼翼的将那符纸托在掌心,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瞧了好几回,引得众人也都使劲瞅,十分艳羡。
呵,瞧这些纹样,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果然是极深奥的!
展鸰也不要钱,那对夫妇越发感激不已,千恩万谢的去了,脸上也比来时多了好些光彩。
经此一役,展仙姑的名声瞬间打响了,几乎与黄大仙不相上下。
原本围拢在黄大仙周围的百姓差不多分出一半过来,争先恐后的喊仙姑,又求她发神威。
诸锦他们看得过瘾,觉得比外头那些舞龙舞狮、跑旱船的有意思多了展鸰一回生二回熟,做完了之后也觉得十分过瘾。
她先谦虚了一回,又抬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非常宽厚且大度的道:“诸位不必着急,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想必黄仙长也十分精通,大家可以去他那里,道法自然,都是一样的。”
黄大仙笑的就有些扭曲。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汉子就忙不迭的拍马屁,大声道:“还是仙姑更厉害些!您方才甚么都没问,却什么都算准了!”
此话一出,当真回响万千,好些人纷纷表示展仙姑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德行高远,能掐会算,更难得的是竟然连一个铜板都不要的!
于是展鸰越谦虚,过来的人反而越多……
黄大仙恨得直咬后槽牙,恨不得现在就拿拂尘甩花了前头那张如花似玉的妖精脸!
没想到这小娘们儿竟还真是同道之人,做的如此熟练!
接下来,展仙姑又替两个大娘解了梦、帮一个大爷抓了邪祟,信众都是坐下的时候忧心忡忡,起来的时候一身轻松,显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不过刚开始展仙姑那手卜卦明显过于震撼,以至于众人虽然也相信她肯定其他法术也很在行,不过显然找她算卦的更多些。
眼见她算得飞快,将自己的肥羊一个个白白送走了,黄大仙心疼的五脏六腑都揪起来了。
他兀自生气,一个托儿却悄悄跑过去低声耳语,“大哥,这么下去不成啊,您的先立威,赶紧把这些人的心意转还回来!不然咱们可真要空手而回了!”
黄大仙一惊,赶紧收敛心神,也顾不上生闷气,马上就又努力“工作”起来。
为了压制展鸰的气焰,他也散出去好些符,且因为对方不要钱在先,他也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也强笑着分文不取……
接下来,黄大仙又十分出色的展示了抽小鬼儿、空手下油锅等神技,引来惊呼阵阵。
可不等他得意的,对面的展仙姑就好像跟他作对似的,也不慌不忙的抽小鬼儿、空手下油锅!
黄大仙的冷汗就下来了,终于知道自己这回踢到铁板。
这几乎就是他会的所有招数,眼见着对方竟然一样不差,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那托儿又小声道:“大哥,她好似不会看风水!”
黄大仙精神为之一振,确实!
方才有好几个人点名想请那娘们儿看风水,可她都无一例外的推了,只说日子不对,忌风水!
她不会,自己会啊!
看风水算是黄大仙为数不多的一点真本事,虽然也是仅懂皮毛,有些不入流,可比起那些焚烧符纸治病什么的,已经算是真才实学了。
见黄大仙那头窃窃私语,席桐也不动声色的凑到展鸰身边,附耳低语,“差不多了。”
黄大仙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如今自己却生生断了他的财路,此等大仇不共戴天,再这么下去,眼见着他就要狗急跳墙。
展鸰点点头,冲对面使了个眼神,席桐便退了几步,悄无声息的从人群中消失了。
却见那边黄大仙已经与同伙商议的差不多了,他整了整衣裳,分开众人往这边走来。
到了展鸰跟前,他先笑哈哈的行了一礼,“道友果然功力深厚,原来你我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如此甚好!相逢即有缘,不如你我坐下来,略吃杯茶,一同探讨精进。”
谁跟你这诈骗犯精进?展鸰只是胡乱应付,也不答应。
见她这样不识抬举,黄大仙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语气有些冷淡的问道:“不知仙姑于风水一道如何?我有心讨教,不如你我二人比试一场!”
展鸰瞅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往他摊子旁边的大树瞧了眼,这才对面前过来看卦的年轻男人道:“实不相瞒,你便是个生闺女的命!”
说着,也不管那男人瞬间垮下来的脸,又端着他媳妇的手看了一回,叹道:“你倒是个有福的,你媳妇命中带子,只是你命硬,给你克住了!前头那几个女儿你也没给过好脸色吧?我一看你面相便知晓了!命格越发硬了!不然如何这第二个媳妇也生不出儿子?若是你实在想要儿子,须得好生待她们,收敛了你的锐气,如此方可减轻影响,倒还有几分希望……”
那男人略有些犹豫,觉得下不来台,可他老娘却已然点头如啄米,又对着儿媳妇赔笑,又是对着展鸰作揖的,又狠命推着自己的儿子,叫他答应。
“仙姑放心,俺们家去了必然好生待这儿媳妇,啊,那些孙女也好好地!”
到底是儿子的诱惑大,那男人踟躇一番,也咬牙答应了。
只要真能生出儿子来,便是多陪送几幅嫁妆又如何?
那年轻的女人受了这么多年的气,以前总有人说她不中用,如今忽然得了这话,瞬间觉得扬眉吐气,又冤枉的很,眼泪汪汪的狠命锤了男人几把,男人垂头丧气的,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故而不敢还手。
那老娘也对着儿媳妇好生安抚,又对展鸰赔笑道:“仙姑,只好生伺候就行了么?您,您不给个符么?”
对这样的吊癌晚期患者家族,说实话,展鸰其实一根草也不想浪费,只是可怜那女人罢了。
她故意拿腔捏调的哼了半日,这才一脸无奈的道:“大娘,实不相瞒,你儿子的命格太硬,我今日说破已然是泄露天机!实属不该,若是再给符咒,唉,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殊不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越这样推三阻四,千不肯万不肯的,那对母子就越发望眼欲穿,非要不可。
两边拉扯了一会儿,这母子二人竟跪下了,“求仙姑发发神威,施展神通吧!不然俺们老邱家要断了香火了!”
连带着那女子也跟着跪下了。
展鸰这才叹了口气,作势叫他们起来,痛苦万分道:“罢了,罢了,我本立志造福天下,泽被苍生,自然是无怨无悔……唉!”
说完,到底是抽了张符出来。
她无声念了一段,又去火上一燎,上头渐渐显出些花样和字迹来。
那男人是识字的,看过之后就有些迟疑,赔笑问道:“仙姑,俺是想生儿子,如何却是什么妇神庇佑,福泽绵延?”
根本就不是给他的啊!
“你懂什么!”展鸰毫不客气的斥道,“都说过了,你的命格奇特,太过刚硬,命中属女,轻易更改不得,若强行施展,必然命数有损!我本是见你们可怜见的,没奈何,只好提一提你媳妇的命气,护住了她,回头才好将你的命格压一压,将她带子的气运分一些过去,即便如此,我也是耗费心血,勉力一试罢了,不然你还想如何?”
那男人和老娘一听,感情若不怎么做,自己想要儿子就得短命?那如何使得?!
当下真是什么意见都没了,一个两个笑容可掬的,又面红耳赤道歉,并小心翼翼的捧了符咒,赌咒发誓的会好生对待妻女。
等着家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黄大仙已经等得不耐烦,“如何,道友到底应不应与我比试?”
展鸰却斜眼瞅他,又示意百姓们安静,自己退后两步,忽然指着黄大仙的鼻子大声喝道:“诸位乡亲,此人乃是骗子!我今日是特意来清理门户的!”
如此巨大的反转简直太过震撼,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沉寂过后,却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哗然。
黄大仙终于端不住云淡风轻的形象,勃然大怒,“胡言乱语!我乃师从”
展鸰哪里肯叫他胡说八道?当即抬高声音道:“诸位若是不信,我且证明给你们看!”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黄大仙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且等着,看你如何证明!”
他就不信了,这娘们儿自己都坑蒙拐骗的,难不成还敢自己打脸?
眼见着就是想独吞罢了!
展鸰冷笑出声,叫大家回头,“此人四处招摇撞骗,我暗中观察许久,本不欲搭理,奈何同出一门,哪里能眼睁睁看他如此行事而坐视不理?少不得要清理门户了!”
“他行的乃是天地不容的错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黄大仙摆了两天的摊子竟然突然烧起来了!
“走水了!”
百姓们尚且惊恐不已,更何况黄大仙?
他是清楚的,蜡烛什么的之所以能够自燃,是因为烛心上头抹了白磷,可这桌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青天白日,如何自燃?
若说是这什么姓展的娘们派人动手脚,也不可能,自己那边好几个人围着,明里暗里看着,绝没有任何可疑分子靠近!
这,这是何道理?!
莫非,莫非真是老天发怒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黄大仙自己掐灭了。
他是不信什么天理循环、阴司报应的,不然前些年他做的孽也够多了,怎么还是顺风顺水,一点儿官司都没惹上?若是真有报应,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若不是报应,这火从何而来?
难不成这娘们儿会邪术?
可是也不对,若她果然会邪术,上来就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收拾了,何须费这般大的力气?
黄大仙额头冷汗涔涔,百思不得其解,脑袋里面嗡嗡的,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也不必他反应,因为这会儿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已经染上了怀疑。
展鸰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符,熟练地往火上一烤,不多时,上面竟然显出来一只黄鼠狼!
她将那符纸展示给大家看,又指着黄大仙道:“这厮才是被黄鼠狼黄皮子精压覆了!”
“她是胡说八道的!”黄大仙恼羞成怒,指着展鸰道,“你才是妖精鬼魅!不,这本就是骗人的!”
“谁信呐?”展鸰冷笑道,“才刚你不就是这么卖给百姓们符纸的么?如何轮到自己反而就成了骗人的?”
黄大仙给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脑袋上冷汗滚滚而下,脸都泛白了。
“何人在此喧哗?”
正说着,夏白就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他分开人群,看着被烧的一塌糊涂的摊子,再看看展鸰和黄大仙,一脸严肃的道:“白日纵火,又吵闹不休,实乃扰乱秩序,藐视王法!”
“大人,大人恁误会了!”才刚被展鸰看过相,说她会五世同堂,活到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忙出来,颤颤巍巍道,“这位仙姑是好人哩,她见不得俺们上当受骗,要、要做什么清理门户哩!”
“是呢是呢!”另一个老太太也站出来,神神秘秘的道,“才刚降下天火,分明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好大的火球!”
面对未知,人类总喜欢充分发挥想象力,于是在一群人的描绘下,事实真相已经变得展鸰和席桐这两位“始作俑者”都不认识了:
“好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滚烫滚烫的,吓人的很!”
“是哩,不愧是天火,就是同咱们凡间的火不一样,格外热些!”
“俺也看着了,分明是天兵送下来的,哎呦呦那铠甲,比戏文里头说的还好看哩!”
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依旧对黄大仙信心十足,反而说展鸰有问题的,顿时闹得不可开交。
夏白给他们吵得头都要炸开,索性一抬手,将一干相关人等都带了回去。
“展姑娘,得罪了,大人那头,还得您亲自去说。”
原本大家的计划是叫展鸰当众揭穿黄大仙的真面目,证明一应什么神仙手段都是假的,叫百姓不要相信,可现在呢?她确实指正黄大仙是骗子了,至于那些手法,却一点儿都没漏!
展鸰点头,“无妨。”
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想说,且容她去会会这位与众不同的诸大人。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