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的陷阱简直是为了威尔逊量身打造的兽笼,虽然外头的雾气蔓延不进来,但困在里面的人也同样走不出去。
但对峙也不是个办法。
雾中的骚灵有足够的时间叠加诅咒,这种类似于机械摆钟或齿轮运转的编写逻辑,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永动机。
诅咒一旦生效,便不会停止;每一个形似辱骂的嘴型,每一个迸射出鄙视的眼神,时时刻刻地释放出一种名为蔑视与嘲讽的诅咒。仁慈一点的,至死方休;足够狠毒的,生生世世都将纠缠着被诅咒者的血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场地的温度在逐渐下降,一股白色的霜气迅速围着围墙的扶栏蔓延开来,靠着围墙的草木受到霜气的影响,原本盛放的叶子开始一点点失去活性。
黑暗中,它们的光芒略微开始收敛起来,这代表有邪灵跃跃欲试地想要进入庭院。但更一个可怕的猜想是,诅咒变强了。
是的,威尔逊很清楚,巫术一定程度上也在遵循着量变引发质变的原理,通常在持续地叠加之后,诅咒便会开始恶化。相应的,破解它很难,毕竟释放诅咒的人有时都无法破解自己的诅咒。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我宽恕您”就能解决的事儿。
销魂蚀骨,闻之如将坠之米山。威尔逊此刻处于某种弥散街区而不可知的恶意之中,失去了方向感。毕竟眼睛与感知已经被各种阴森而诡异的笑脸塞满了。
冷汗从威尔逊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而在他背后,正有一张笑脸缓缓地凑了过来。
这张脸的身体正围在高墙之外,从衣着上看不出他的来路,一件亚麻布做成的斗篷裹住了他的身体,这种潇洒飘逸的穿衣密码在白衣飘飘的土耳其人进入君士坦丁堡之前,本是很难想象的。
只是他的袍子太旧了,也不太白,衣服上满是污渍与泥泞。他的体格相较于其他的影子,要高一点儿。似乎在选择活动的当下,这个特别的怨灵需要从雾里夺取足够多的怨气,才能现身于此。
它身边的几个模糊的身影瞬间消失了,而它也从雾中走了出来。手抓着低矮的金属扶栏,脖子却开始不安地蠕动。
它那凝固的诡异笑容蓦然向前递进了一寸,只看见脖子在慢慢地向前伸长。
这张诡异的笑脸与其他的笑容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他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人工手术的痕迹。
中世纪以来到处行走的马戏团会偷偷地购买一些人贩子处理过的弃婴,而这些婴儿脸上都挂着凄惨的笑容。
深陷的刀痕说明在很小的时候,他们的脸就被人用手术刀刻意地划开,一路拉到了耳根。因此,伤痕变得很深。
这张笑脸无疑就是来自这个传说。难怪服饰的款式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
很快这张阴恻恻的笑脸便无声地越过了圣约翰草的防线,悄悄地逼近了威尔逊的后颈。远远看去,一个挂着诡异笑容的头颅,正如树蛇一般直直地勾起了脖子,凝神静气地窥伺着威尔逊的动静。
同时,身后的滚滚雾气之中,笑声骤然大了起来,这种笑声时刻撩拨着人类的好奇心。偶尔几声尖锐的浪笑,好似女人发出的,这种骤然响起的人声,很容易令人条件反射似地回头。
看得出只要一回头,那张脸就会直愣愣地贴上去。这个距离之下,人类几乎是无法避开的。
而笑容一旦印上脸,诅咒就算完成了。很快雾气中就会多一名鬼气森森的新成员。
这应该就是这个诅咒现在的传播路径了:被看到,被碰到。
而威尔逊仍似无所闻,身体仍然前倾着,警惕着从眼前来的敌人。
突然,“唰”地一声,他抬起了手里油腻腻的斗篷向后一扬,斗篷如同一张网,登时扑中了这颗正悬在半空中的人头。
而在感觉到斗篷缠住什么东西之后,威尔逊不禁抖开手腕,将手中的斗篷顺时针绕了三圈,紧紧地缠住了笑脸。然后,他抽出了登山杖的狮头,骤然弹出的剑刃如同切豆腐一般,丝滑地切下了这颗腾蛟起凤地甩开布料的人头。
墙外的人体瞬间化为一堆白灰,衣服如廉价的麻袋一般掉在地上。
“嗡”,不知道是因为吸到了血,还是吸收了足够的怨气,整柄剑在威尔逊手中抖动了一下,同时发出了利刃在共振中切开铅块时,特有的那种声音。
这股声波有些尖锐,雾气之中的人形似乎为之一震,纷纷地后退一步。
得以喘口气的威尔逊顺势将砍下来的头包进了油腻腻的斗篷里,它代替了下葬用的裹尸布,将这不安分的人头埋葬在黑暗里。而威尔逊吹起了一声马赛人在迎接船只进港时,才会吹起的水手调子。
刚刚短暂的接触,已经让威尔逊猜到了笑脸诅咒传播的大致渠道。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将这颗人头抛进了身后由圣约翰草紧密围住的墓园里。
白教堂的墓地只接受完整的尸体下葬,这是一个流传在坊间的“秘密”;教堂的执事曾公开表示,只有寿终正寝或病死一类肢体完整的尸体才能运进来,但他们拒绝透露原因。
其他的尸体,尤其是死刑犯的尸体,是绝对不能运进这座公墓的。所以尸体很有一部分运去了滑铁卢车站,由运尸的火车拉去伦敦之外,或者就地烧毁。
因为公墓里葬着一位处决了国王的刽子手。
理查·布兰登,由护国公奥利弗·克伦威尔下令,亲自砍下了国王的头颅。而干下这般“丰功伟业”的刽子手,此刻正长眠于白教堂的墓地里。
一名可以合法杀人而不会沦为凶手的特异之人,自然和新模范军一般,受到了王室的怨恨。尽管国王们不敢公开表达这种厌恶,但下令将他葬在白教堂的墓地这道命令,本身就已经阐明了一切。
这是一个受到了诅咒的灵魂。
因诅咒的折磨,刽子手在死后也不得安宁,所以很容易陷入暴怒的状态;但也因诅咒的加持变得极其恐怖。平时他躺在还没填土的棺材里,睡得极浅,一些吵闹便能让他睁眼。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人出于悲悯之心,在他的棺盖上铺了细细一层圣约翰草,将他困在棺材里,希望能让他安眠。
但刚刚抛进去的人头显然惊扰了他,至少是惊扰了他身上的诅咒。
于是,一个沉重的黑影猛地一下掀翻了棺材盖,那些干枯死亡的圣约翰草早就失去驱魔的能力了。盖板掀飞的声音毫无疑问地给在场所有的怨灵极大的震撼。哼哼唧唧的笑声一下消失了。
场地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粗暴地隔断了一切声音。
一个粗壮的黑影,穿着十六世纪特有的粗布长裤与皮靴,上身穿着肮脏而又油腻的衬衫,从棺材中吃力地爬了出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铡刀正牢牢地黏在他手上。迟缓地挪动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被抛进来的人头。
隔着斗篷那油腻肮脏的亚麻布,这颗人头明显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本能促使他仍然不断地发出嗤笑的声音。
虽然,一声踩碎西瓜似的声音,从墓地里传来。这种将中空的硬壳碾碎的声音,令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