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墓地那边又传来了一种沉重的物体在挪动的声音,似乎什么粗壮而肥胖的人吃力地蹲在了地上,将什么东西栓上的腰带。威尔逊甚至听到了腰带摩挲的声音。
然后,死亡的阴影迅速向四周荡开,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了水中,四下散逸的惧意如扩散的离子一般,在雾气中弥漫。怨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气之中。
布兰登拿到了人头,当下他的诅咒已经发动了。
诅咒名为“斩首”。
威尔逊本来略有些讶异,毕竟整座花圃对怨灵的压制效果还在。从内外三排的圣约翰草顶住了饥渴难耐的冤魂围城来看,花草的效用是相当明显的。被困在墓地中的刽子手,根本走不出墓园。
他明显小觑了皇家诅咒的威力。
很快,威尔逊就听到了后花园里发出的一记非常明显的破空之声,那是挥舞铡刀的声音。
查理一世赴死的时候,法国人还没有发明出断头台。所以刽子手仍然使用传统的铡刀。这种老式铡刀沉重、迟钝,经常无法一刀毙命。苏格兰的玛丽女王被斩首时,脖子上挨了整整五下。
血液从胸前滴下,流成了一座小池。
而布兰登的诅咒则十分锋利。白色的劲风从墓地中迸射了出来,而这道白色的弧月状杀气,将临近一片雾气中所有的怨灵都斩了首。
只是一瞬间,人头便如伦敦七月的午后雨点一般,纷然砸向地面。白色的雾气似乎都被切开了一角。
很快,氤氲着的雾气消散了。刚刚还在狂笑着的面容迅速换上了惊慌失措的表情,隐进了雾中。
道路很快就清空了出来,诅咒被有效地瓦解了。
威尔逊站在白教堂的正面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怕布兰登的铡刀。
布兰登在墓地里开始来回地走动,步伐单调而沉重。一位魁梧而凶神恶煞的壮汉的幽灵,如同山谷时期的泰坦巨人一般,向着天神乌拉诺斯与地母盖亚放声咆哮。诅咒深入了他的骨髓,如荨麻疹一般令他浑身刺痛;而只有在挥刀释放诅咒的瞬间,才会感到一丝平静。
此刻这尊游魂在来回地徘徊,脚步如同震山的鼓点一般,在地面轰然作响。
威尔逊手上的剑并没有放下。原本他还成竹在胸地望着庭内的某个方向,但似乎自己预想的场面没有出现,这令他有些不解。
他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但剑刃已经消散了。
因为剑刃有着死魂的特性,很容易被布兰登盯上。何况庭院里还有一个需要他确定的,可能潜伏起来的鬼魂。
他不想受到干扰。
其实,刽子手的诅咒是不是能直接作用于莫邪剑,威尔逊也没有答案。“绝对能切掉头颅的诅咒”和“什么都能切开”的诅咒,究竟哪个更锋利,确实是魔法界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没有哪儿人会为了赛博斗蛐蛐,拼上自己的法宝。
而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面前还藏着一个在暗中指挥一切的首领。威尔逊皱着眉头看着歪脖子树和青铜雕像,从角度上看,潜伏下来的刺客只可能藏在这两处中的一处。
在哪儿呢?
威尔逊皱着眉头在来回巡睃。
庭院里的景物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破绽。从白教堂的门口上看,铜像与歪脖子都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虽然雕像的姿势略有诡异,但从踏入这扇门开始,有什么地方不透露出怪异的?
威尔逊低着头在思考,身后的墓园偶尔发出一两声嘶吼,在寂静的夜空中,听起来仍然很瘆人。
在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威尔逊突然开了口:
“我知道是你,不用再装神弄鬼了。”
他想在对着什么东西说话,但庭院中却没有人回应他。
“你是担心自己从保护里走出来,会被布兰登盯上么?不应当呐,在这个由特别魔法构成的世界里,你还要惧怕一个落单的诅咒么?说真的,血液的味道已经快把我的鼻子给熏麻了。”
仍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行吧,这可是你自找的,”威尔逊无奈地摊开手,“和空气说了半天,我看上去已经够傻的了。”
他掏出了那只会发出巨大响声的左轮手枪,而这正是他原本不敢用的。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捂着脸的青铜雕像的脑袋。
食指攀上扳机。
“砰。”
在一阵几乎能震碎玫瑰窗的枪声之后,一身白烟飘起,而刚刚还站在基底座上卑躬屈膝捂着脸的铜像已经不见了。不远处发生了两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以及一声不那么地道的伦敦口音。
“小心,您在这里打坏的也是另一个伦敦的私人财产。希望我们的不愉快,不至于影响那些住在街边的可怜人。”
而说出这句悲天悯人话语的,却是一个挂着嘲讽与惊惧的笑脸。亲临其境的读者们一定已经认出这拉到耳根的外壳手术伤痕造成的“笑容”,就是刚刚那颗头颅上浮现出的表情。眼前站着的人,衣着并不华贵,但却非常整洁。一柄被折断了的花剑,正紧紧地握在手中,看起来刚刚劈开了子弹的武器,就是这柄轻薄的武器。
“一句绝妙的对话,勋爵,”威尔逊的眉毛并没有随之舒展开来,“但我很不开心。”
对面的人在静静地笑着。
“我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威尔逊·张伯伦。我很荣幸。”
“我也知道我在和上一代叛乱者中的英雄,那个宁愿舍弃自己的爵位也要与安娜女王和上议院玉石俱焚的笑面英雄格温普兰打交道。
伦敦和巴黎到现在还在传颂着您的无畏、慈悲和对蒂的深爱。我以为海洋已经给予了您永远的归宿,可我现在发现收容您的竟然不是无边的大西洋,而是无边的黑暗。您什么时候加入的都柏林吸血鬼长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