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道祖父同她说了什么,这才平息了她的疯癫。日子一道,加了些嫁妆,平平安安地把她嫁去了肖家。
可何十一娘子还未松下一口气,威虎将军府又来提亲了。
为的便是上一任夺得武状元、又因斗殴而丢官的邓挞——她真是要背过气去: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袁家莫家虽得了新科武进士,但他们不是祖父的人,她是不可能与他们联姻的。唯有那邓挞,又一次得了武举一甲第二,他兄长持中立之姿,从不得罪丞相府,且这些年下来,邓括在西南与莫老将军程分庭抗礼之势,待莫老将军告老还乡,他就是西南独大了。
她口中发苦,恨不得夜里趁人不注意,吞金而去。
可为人子女,既享受了家族供养,哪里能弃自己的责任而一死了之?
不嫁也得嫁了。
那人从此,从此只能做她梦中人,心底锁,做那井中月镜中花,此生可望而不可得了。
这世间唯一个情字不可捉摸,无关男女。
太子殿下到底是没能带着秋官儿出得城去,只因他筑楼藏娇之事终于是捅到了贵妃面前。
贵妃已经要昏过去了,贴身宫女一直为她按着太阳穴,温声劝慰着她。
太子跪在下首,低着头满脸的不服气。
“恩哥儿,你是鬼迷了心窍了啊!男子与男子终究不是正形,有违人道的呀!万一被你父皇知道,你这太子之位还要不要了?啊?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好的太子,叫小人教唆,变成了这个样子……”贵妃柔弱地靠在掌事嬷嬷的怀里,抽泣得就像那雨中娇花,真真个伤心欲绝。
每次都是这一招,每次都是。
太子跪在下面,咬着牙极力忍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从小到大,只要他有半点不如阿娘的意,阿娘便是这个样子。
十一岁的时候,他在避暑山庄的清凉池里和同行小太监玩打水仗,玩儿得兴起,他一下子爬到了那小太监背上,高声叫嚷着:“你服不服?啊?输了就认错投降,省得又多喝几口水!”
那小太监被他闹得无法,只得笑着求饶道:“好殿下,奴才输了,心服口服,殿下还是快些从奴才背后下来,不然奴才力气小,吃不住了都得跌倒,那就得喝水了。”
他哈哈大笑,攀在那小太监背后,忽而看到他耳垂粉红欲滴,觉得的稀奇极了,正凑近了好奇地多看一眼,忽然就听到一声:“皇儿!你这是作甚!”
吓得他浑身一激灵,手一脱力,从小太监背上滑下来落进那池子里,呛了好几口水。
等奴仆七手八脚将他从那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被压着跪在了阿娘面前,只穿着一条湿湿的亵裤,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在七月的天气里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贵妃震怒之下,叫人将那不知尊卑有别,不晓天高地厚的小太监拖出去打死了。小太监被拖走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抬头哀切地望着他——他在求他,求他救他一命。
但是他被唬住了,好容易回过神来,他刚要开口跟阿娘求情:是他硬要那小太监下池子来陪他玩的,是他硬要攀上他的背的,是他自己惊得掉进那池子的,跟他没关系。
话没出口,阿娘便指着他哭了起来,直言他不孝,与一个阉人嬉笑打闹、不清不楚,成何体统;自己辛辛苦苦疼了几天几夜才生下他,她的命都险些丢了。而他作为自己唯一的孩子,竟是这样地不知体恤父母生养的辛苦,她真是命苦。
他头一回见着阵仗,着实是吓着了,半晌由嬷嬷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呆若木鸡。
小太监几板子就没了,他也不过九岁十岁,在清凉池旁边当值才不过半年。嬷嬷将他带回自己院子的时候,他瞟到那小太监就趴在凳子上,湿湿的黑发藏着的白皙的面庞下,双目紧闭,嘴角氤出一条血线,那眼角犹有泪水。
他高烧了好几天,急得贵妃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嘤嘤哭泣。梦里都是那小太监莹白的皮肤、漆黑的头发、粉色的耳垂和鲜红的血迹,以及他阿娘的嘤嘤哭泣声。
他好悔,好怕,悔那似雪一样的一条人命,怕那女子的嘤嘤哭声,在梦里一直缠绕着自己,叫他发不出声音,喘不过气来。
后来呢,后来惊动了父皇,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意识了。阿娘扑在父皇怀中哭诉她生育他的辛苦,对于他突然生病的恐慌,以及对那妄图教坏他的小太监的愤恨,最后说要将那太监在宫外的亲眷一律处死,他便再次昏厥了过去。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阿娘那样的女人更可怕的了,满脸关切慈爱口口声声为了他,却将他所有亲近之人连带亲眷悉数处死。
或许自那时起,他就变了,变得对着他阿娘无比恭顺,对着女人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对那些小倌儿,总有种不由自主的愧疚和怜惜。
这些年来,他宠幸了一个又一个,大多数都是爱慕他的,柔柔弱弱,肤白若雪,发黑如墨。郑晏舒为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找到那个眼带薄嗔,眉笼轻愁的。即便是这些,也被阿娘寻个由头统统打死了。
——直到张德茂为他寻得秋官儿,多少年求而不得、魂牵梦绕的苦,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