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林说完,一脸友善地向月牙伸出右手,但数秒之后,他却发现月牙毫无动静。
月牙茫然地看着郝林,一连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握手”这个动作,代行者文明里的人类从诞生起就从未在文明内部因礼仪用过,一般只会在和其他人类文明的交流中用到——代行者见面都是直接用身体里的信息交流单元互相扫描以示友好,而代行者制造的人类身体中也同样有这个结构。
“对不起啊——我把这茬忘了,你们代行者不用这个手势。”
郝林终于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抬起左手摸了摸后脑勺——但月牙很快老实地把手伸了过来,二人郑重其事地握住右手摇了三下,随后才松开。
“说实话,郝林先生,我到现在还感觉自己在做梦,您先让我缓缓……”
月牙缩回手,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思绪——今天发生的事儿过于异常,先是被机器人偷袭,好不容易才绝处逢生,然后又接受了一份来自帝国时空管理局的合同,而且这份合同还是代行者历史上最著名的审查官郝林亲自交给他的。
就算他的脑子能遭得住,心脏也不见得遭得住。
在他低头闭目养神的这段时间里,郝林也没有闲着,他左右开弓,同时在自己身上的四个口袋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翻找——你别管这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这衣服大概率也是神界出品,具有极好的弹性,郝林的手指也一样。
直到月牙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重新看向郝林时,后者的搜寻还未停止。
“奇怪……到底放哪了?”
月牙一脸平静地回顾了一下郝林和自己的对话,随后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旁,轻轻点了一句。
“……是不是放在随身空间里了?”
“对哦……确实是放在那儿了……”
郝林眼睛一亮,似笑非笑的表情挂在脸上。他摊开手掌,手掌上方的空中开始凭空出现一件又一件物品。
月牙:“?”
这位神使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找个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能忘了地方?
“小时候有段时间跟莉莉阿姨过的,习惯成自然了,不好意思哈……”
郝林的声音突然在月牙脑海中响起。
月牙顿时一惊。
“您还能听到我心里想的东西?”
郝林只是呵呵一笑。
“只是因为我能看到旁白而已。”
【真的哦】
月牙:“……”
总之,郝林这回终于找对了地方。经过他的翻找,月牙依次见到了十几盒空间内爆弹,一把幽能配枪,三把激光枪,六十多枚微型核弹,三大捆水晶法杖,两把等离子长枪,一个质感怪异的长子缩略模型,以及一个身长十五厘米左右,眼眶中充满混沌殷红的“小人偶”——这个小家伙长得和薇薇安极为相似,只是更偏向Q版。
“小人偶”在郝林的胳膊旁被召唤出来。还没等月牙反应过来,她就双手死死扒住郝林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红白混杂的碎牙像是被掷下的骰子般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显然是没咬动。
“这是啥?”
月牙很自然地问道。
“我妈很久以前的一个邪念体的分裂体,本体现在在我们家宿舍里。
“它算是个小道具,能看清一些我都不一定看得清的东西——这东西没有智能,你把它和对讲机护目镜之类的东西划等号就行。”
在月牙的惊叹中,郝林像抓小鸡仔一样把那个牙齿已经崩断的小邪念体拎起来,随后很麻利地把包括它在内的一大堆道具一起传送回了随身空间,只在手心留下一张只有创可贴大小的幽蓝色卡片。
“喏,就是这个,你回去把卡片扔手机正面,手机会自动吸收掉这个卡片,这样我们就能不间断地保证你们家的安全了。
“至于什么时候带你去我家阁楼——咱们得先考试,合格以后才能去那儿。
“这几天你先准备准备,顺便和你妹妹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安排。考试时间出来后我会通知你——最近联系我都用手机,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随时都在。数据终端的话,得考试合格后再发给你。”
郝林说完就把卡片塞给了月牙,找了个墙面重新靠着,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露出大功告成般的轻松神色。
“嗯,我都记下了,郝林先生,”月牙一脸崇敬地接过卡片,接着向着仓库廊道的一侧望去,“所以,我现在能问一下吗,这间仓库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
还没等月牙说完,郝林突然眨了眨眼,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回答了月牙的问题。
“这里啊,这里是【体内】。”
这是什么意思?
月牙眨了眨眼,依旧没来得及思考其深意。
随后,冰冷的气氛突然变得温馨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客厅柔软的蓝色沙发旁,而郝林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令人窒息的白色长廊早已不见踪影,月牙四下张望,确认自己确实已经回到了家中。
“有些事情,早知道未必就能早准备。
“等你和我们出完第一个任务,完成了考试,那时候再告诉你详情,你就能更好地理解了。”
郝林的声音回荡在月牙的脑中,大约十秒后才慢慢消散。
月牙错愕地回味着郝林刚才的话,心说这神使的退场方式可真是特别。他机械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将手中的蓝色卡片放在它的正面。随着蓝色卡片如夏天落地的冰棍般消融在手机表面,他才收起手机,慢慢走到阳台上,望向窗外。
傍晚的“夕阳”像锻造台上烧红的铁球般缓缓滚入地平线,以和真正的太阳相同的速度西沉。橘红渐变的天色被压入大地,夜幕像是盖在居民身上的蓝黑薄被般温柔地抚过天顶座中的舱段内部,标志着一天末尾的到来。
月牙家住天顶座的中部舱段,这里的建筑风格偏向近代的囊泡派——无数漆黑的柱形金属浮岛飘荡在自家公寓的四面八方。正上,斜上,斜下,正下,正后,斜后,正前,斜前……到处都是黑色的浮岛,岛屿上照射出大大小小的黄色光柱,从顶部的建筑一直蔓延到底部的推进器,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萤聚在一起嘻戏。
所有浮岛都被不可视的球形薄膜所包裹。日间,这些浮岛和薄膜互相之间是不可见的,而所有岛屿的底部则是坚硬的白色舱壁,无数自律机关如江中激流般浩浩荡荡地贴着舱壁穿梭,时而因跃迁在一瞬间消失;而到了夜间,舱壁变为透明,月球美丽的白色弧线显现出来,银白色的大地上方托举着无数扎根地底的飞爪基地,让身处太空的人们心理上有了一个落脚点。
“哥,你刚刚去哪了呀?”
一声稚嫩却带有机械感的声音从月牙背后传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妹妹月弦在叫他。
“额……哥这里刚发生了点事……非常复杂,我们去桌上仔细讲讲吧。”
“嗯,好——”
月牙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妹妹。
月弦的身高较矮,比一米五还差些,体型偏瘦,但在代行者女性机型中算是平均身材,四肢纤细,却很白净,看起来非常健康;她身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代行者舰队的图标平整地涂画在胸口,黑色长裤的两侧各有一个裤袋,右侧袋子里放着一把粉色的小锤子;她的脸蛋细腻白嫩,眼睛很大,此时却眯起来,鼻子小巧,脸上挂着温暖如春的笑容,乌黑的短发自然下垂,只有少数几撮发丝延伸到脖子处,令人注视之下有种被治愈的感觉,仿佛一簇恰到好处的火苗,照亮了被工作和学习劳累一天之人的内心。
月牙能从她的脸上读出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亲近。
于是他轻轻摸了摸月弦坚硬如铁的脑袋,带她来到桌前坐下。
月弦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嘴角还留着微笑,她蹦跳着来到饭桌后侧的副位上,地板随之发出快活的啪嗒声。她轻轻把小腿贴在椅子腿上,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慢慢贴合座位,随后张大自己水灵灵的双眼,一脸期待地望向月牙——如果月牙没有计算错误,自己在家里消失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假设再长一些,月弦肯定就要联系代行者警方了。
月牙也找了个副位坐下。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述了自己今天下午的经历,时不时还在半空中呼出虚拟界面圈划起来——月弦是个代行者,而非人类,月牙在屏幕上画下的每一笔都能清晰地投放到她的思考核心中,在漫长的交流和理解后,月弦脸上的惊讶已经明确到了在她背后都看得清的程度了,她双脚摇晃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月牙,似乎是想马上说些什么,但由于自己的兄长还未说完,所以出于礼貌必须先憋着。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这一整个大活人连根汗毛都没伤着,你不用担心——那NPC菜得很。
“还有就是我当上见习审查官的事儿。最近几天我得先准备一阵子,大学论文已经交了,接下来就是收尾阶段了,这些不占时间。
”……你大概理解了吗?”
月牙感觉月弦的脸有些阴沉。
月弦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慢慢站起,来到月牙身旁,轻轻掐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月牙顿时感到一阵后怕——自己当上审查官这事并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
虽说代行者的家庭已经到了极端原子化的程度,家庭成员之间并不会阻挠对方无害的选择,而且月弦作为一个代行者,她的思考核心有些故障,而且多次修理都没法恢复正常状态,并不具有完全正确地做出重大判断的能力。
但妹妹月弦毕竟是自己收养的代行者,二人的关系更像是古代地表文明末期的兄妹,自己理应去问问她的意见。
月弦会因为这个怪罪自己吗?
月牙的脑中突然一阵混乱,自己之前一段时间在大学毕业季真的忙得忘乎所以了,再加上今天的遇袭和受邀,居然连自己这个妹妹的意见都忘了问——万一月弦不同意这件事,他难道还要去找郝林食言?
这个时候,月牙开始怀疑起自己今天的状态——先是遇袭时磨磨唧唧,错过了退出虚拟世界的保命时点,然后又忘记先回来告诉妹妹自己的安危,最后甚至忘了和自己的妹妹征求意见。这究竟是单纯的状态不佳,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哥,下次如果遇到危险,你应该请那位郝林叔叔先让你回来和我说一声,不然时间一长,我会担心你的。”
月弦完全没有提到征求意见的事,她只是有些埋怨地拽着月牙的胳膊,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兄长,表达着请求和害怕的情感。
月牙一愣,随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自己的妹妹虽然思考核心有些故障,但依然以家人的安危为最重。于是他充满歉意地望向月弦。
“这件事是我不好,哥向你道歉,我也是事出突然,而且事情太大,所以才没有立刻告诉你,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嗯,哥知道就好啦。”
月弦这才转埋怨为微笑,非常干脆地缩回手,回到了座位上。
“所以,妹啊,你对我当上审查官这件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