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给我们就报……报警了!”李叔支支吾吾地喊道。
“对!报警!”“凭什么侵占别人的财物!”
辛明赶紧拦住向前冲的他们,示意冷静一下,便追上那老阿姆。
“阿姆你好,我是他们的小孩。”辛明边走边说,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是这样的,手机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们再拿钱出来。”辛明温和地说道。
老阿姆看了看辛明,说:“拿到了,但我侄子在山上干活。”
“哦,那你能不能让他下山一趟?”辛明问道。
老阿姆停下脚步,气道:“上下山十几里路,你帮他干活?”辛明这才知道为什么要先见钱了,人家下山来,可误了半天的工啊!
老阿姆又道:“他们不要便算了。”
“要要要,你看这样行吗,你电话他下来,我给钱你。”辛明说道。
老阿姆说:“好。”
辛明便掏出钱包,这时妈妈赶了过来,拦住了辛明:“你干嘛给钱她,万一她不给手机呢!”
辛明赶忙让妈妈走开,说:“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妈妈又叮嘱了句:“千万别给钱,给了就见不着手机了。”
老阿姆突然问道:“今早你走去河西这边去了?”
辛明答道:“是,是吧,那边是河西?”辛明只记得舅公家前边有一条水沟。
老阿姆继续问道:“去干什么了?”辛明说:“去我舅公家。”
老阿姆说:“你舅公?林豹子?”
“嗯?他叫...”,辛明努力回想了下,说:“叫林成堃。”
老阿姆听罢挡住了辛明的钱包,说:“原来是林叔的人,那就好,钱我可以先不要了。”说罢拨通了电话,听着大概意思是叫他侄儿下山送手机。
通完电话,老阿姆对辛明说:“他还要三两个钟才下得来,你们得等等。”
辛明道了声谢,便跑去告诉妈妈一行人,叔叔阿姨们连声称赞,但随即又唯唯诺诺地让辛明帮拿回永城,大巴也即将发车,妈妈也附和着让辛明帮到底。目送几人上车后,辛明的白眼终于可以露了出来。
那老阿姆走向辛明,说:“小伙子要不要过来我家喝杯茶?”也行,辛明心想,下山要好些时候呢,那老阿姆似乎认识舅公,或许可以打听些事,便答应了。
原以为要拐些山路,老阿姆的家在车站旁的粉摊转弯就到了,这是一座简朴的农屋,老阿姆把辛明带到园中,园中是一个乡下常见的用石磨打造的茶盘,早年城里很多附庸风雅的人都来乡下收买,随着农业技术的发展,这些石磨也没有了作用,村民们便三五百元卖了,现在乡下也难见到了。老阿姆给辛明倒了杯茶,辛明谢过,一尝,凉的,却又不好说什么。
寒暄了半会,老阿姆才娓娓道来舅公的事,辛明吃力地听着乡音,好久才理顺。
在宗族观念强烈的两广地区,一处地方但凡有纠纷,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找族长一类的人做公证,而不是找官府,这和旧时代普法教育未能深入基层有关,再者就是乡下人对宗族的依赖远远高于法制的信仰。舅公就是合社乡里德高望重的公证人,虽然他不属于族长一类的人,但乡里有大小事都是他出面协调作保,凡经他手的事,没有不善解的,各村长、居委会调节室有时也都要先请他出面,那些闹纠葛的人没有不服的。乡里的人都说舅公是当世的大牙官,金牌保人。
二十多年前有一件事,更让村民对这位大牙官敬畏非常。合社地处永江最美的的支流,山上有一处景色特别原始秀丽,引得许多背包客前往,山上没有经过开发,地理环境十分原始,城中人受不住大自然的考验,各种意外频频发生,所幸当地山民淳朴善良,能帮就帮,擦伤失物,迷途躲雨,山民们都乐于伸出援手且不图回报,时间久了,这里的人们被背包客传得灵光闪闪,当时社交网络不发达,仅在旅游圈子、旅游杂志上有限地传播,但来作死的人却越来越多。山民们也开始积了些怨,不再热心去帮助那些乱来之人。
那次,有一队毕业旅行的学生不听山民拦阻在山上露营,遇上大雨封山,山路崩塌,无一处完好,学生们被困在了一山处坡,其中有两人落在了悬崖边上的石头上,下面就是数百丈深的乱石滩,掉下去必残死无疑。当时雨还在下,情况十分紧急。滑坡上的学生向山民苦苦求救,山民虽说行山如驰平地,但眼下这恶劣天气,纵有千般功夫也不敢贸然拿命去救这些不惜命之人,没有人愿意帮忙。学生们试过打求救电话,但乡里民体强健、知山识水,官方的救援平台哪里需要很完善的建设,距离永城的救援队到达这里最快也要半天时间,眼看被困的两个学生脚下的大石被雨水冲刷,已经渐渐松动,再耗下去不时便会连人带石滚下山去。
这时带队的学生急了,提出了十万元的报酬,乡民虽然淳朴,但听闻这数目难免有些心动,九十年代的十万元是个大富翁数字,这几乎是一个私人企业一年的流水,更何况对于穷乡僻壤的人民来说,于是有几个村民蠢蠢欲动想前去救援。
但是见惯了来这里作死的外人,吃多了好心没好报的亏,那几个村民又犹豫了,带队学生便又打电话给被困同伴的家长,让家长在电话里做保证,同时——还要请林叔也就是舅公来做保,当时舅公在山上朋友的庄园喝茶,被山民们请来了。
舅公很快就冒雨来到现场,了解情况后,叫几人到附近的村屋中,他边叫村民去准备工具,边拟了一份契纸。
“当年林豹子真是意气风发,大笔几挥,让带队的学生画押,那震慑力,老天都开了眼,雨都变小了。”老阿姆回忆着,两眼放着崇敬的光。
第一个学生被顺利带了上来,到了第二个的时候,牵引绳出现了问题,负责做吊人的老阿姆的侄子,把自己身上的绳子给了那学生,自己在等第二根绳子,学生扎稳牵引绳后发狂地往上爬,脚下一扒拉,泥土松动,支撑的大石头晃了晃,忽地滚下山,老阿姆的侄子也随着滑下了山下。
所幸身体强壮,最后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但却付出了瘸腿的代价。救援之后,舅公便去寻了那学生家人,最后十万元一分不少地要了回来,老阿姆的侄子算是有了后十几年的着落。
老阿姆讲到这里,微微一颤,叹道:“那钱啊,我们后来才知道啊,是你舅公的。”
辛明诧道:“为什么?不是那寻死的学生家里给的吗?”
老阿姆说:“后来我们打听到,那两个衰仔衰妹家里不认,说无证无据,是我们敲诈,唉,你说这人心啊,我侄子每每想到这,腿就刺痛啊。”
辛明问到:“不是还有张保证书吗?”
老阿姆叹了口气,说:“那两个家里说有本事告上法官去,我们拿了去村委,村委也是摇摇头,左右打听,根本没有律法支持,再加上我们这些乡下人,哪有这能耐去耗呀。”
辛明喝了口冰凉的茶,仿佛如这故事一般寒心。
老阿姆继续道:“你舅公知道后,就说他已经作了保,就是他负责,于是便付了这钱,后来说是要回来的,我们谁信呀,当即就结队去要找那两人,被你舅公拦住了。”
辛明说:“按道理应该是等那学生家人履了约,才能给你们钱啊。”
老阿姆道:“我们都扛着刀叉出发了,被你舅公喝住了,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怎么能让你们去寻这纠纷,你们莫要坏了我招牌,钱给你们便拿着,契就清了,至于我怎么拿,拿不拿,那是我的事’,说罢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