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坐,沉默良久,谁都不肯妥协。
“为何劫持我?”终于,沈伞发问。
面具人心一紧,她果然还是认出了他,尽管已经事先变了声音。
沈伞见他不说话,替他说道:“因为你根本没想到圣上派去长安查案的人是我,对不对?”
面具人依旧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受谁的命,也无心过问,但有一句话,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面具人抬头,黑沉沉的眸中倒映出沈伞疲倦的脸。
她起身,走到窗前,声音低低的:“我忘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人,这些年入朝为官,树敌无数,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与我亲近,都觉得我固执,冥顽不灵,当然,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看待自己,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的名字,你的相貌,你的身份,甚至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这都无关紧要,人活一世,随性至上,或许你觉得与我相处快乐,所以接近我,也许是有其他目的,这些我都可以不过问,你有你的理由,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明晃晃地站在我的对立面。”
面具人站起来,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抹青影,不曾离开。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沈伞转身,摇头道:“不是为难,而是伤心。”
“伤心?”
面具人眼中充斥着困惑。
沈伞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当她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亲近之人后的那种心态,酸涩,不解,难过。
“见到我之前,你或许不知道圣上派去查案的人是谁,可见到我之后,你却假装不认识,这才叫我难过。”
面具人似乎如鲠在喉,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相爷知道吗?”沈伞又问。
面具人摇头。
沈伞轻笑:“相爷若是知道,只怕气的睡不着觉。”
“你当真不怪我?”面具人问。
沈伞苦笑,“怪又能怎样,我又不能抓你进大牢。”
面具人后退一步,声音真诚:“在给我些时间,我会如实坦白。”
沈伞没理会他,等她再次转身时,面具人已经走了。
她看着门口的方向,目光隐忍。
翠日。
连初早早起身,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见沈伞没动静,才进屋查看,桌上的长寿面还剩一半,沈伞却没在屋子里。
她转身出去,只见春华和秋实打着哈欠走来。
“你们见过大人吗?”
两人被问得一脸懵,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春华想了想,说道:“可能在长风亭,昨晚大人似乎和哑巴拌了嘴。”
春华想起昨夜哑巴匆忙离开时的情景,要知道,往年哑巴可都是挂树上守一夜才会离开的,可昨夜,他分明来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匆匆离开了。
秋实用手碰了碰春华,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春华摸着脑袋看她,扭头就看到了板着脸的沈伞。
连初绕过两人,上前问道:“大人,他来过了?”
沈伞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说,两人这才出府,车马早就备妥了,一行人慢悠悠往城门口赶去。
守城官兵见是钦差大人车架,自然不敢拦,隔老远就吩咐开门放行。
又下雨了。
一行人匆匆往新口水库赶去,为首的正是县令郭聿。
县丞叶铎、主簿叶闾领着各自心腹紧跟其后,众人顾不上瓢泼大雨,神色匆忙地走在泥路上,生怕晚一步到就会被钦差大人按上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尤其是县令,他本来三年任期将至,很快就可以升调至州上,眼看一片大好前途就要毁于一旦,他比谁都着急。
心里一团乱麻,他没注意脚下水坑,当下摔了个屁股蹲,叶铎见状,赶紧跑过来,边搀扶边忧心道:“新口地基薄弱,遇上暴雨极易坍塌,勘验师本就不同意在此修建河堤,是百里员外坚持要这么做,下官当初可是费尽口舌苦心相劝,大人您是知情的呀。”
郭聿扶正斗笠,闻声瞪了他一眼,余光瞟了后面的几人,压低声音说道:“怎么,钦差大人来了,你怕了,想跟本县撕破脸皮?”
叶铎脸色为难,急忙摆手,说道:“大人,瞧您这话说的,下官对大人忠心耿耿,其心天地可鉴,怎么会背叛大人您呢?”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下官听说此次朝廷派来调查此事的官员是扬州府府尹沈伞沈大人,此人及其难缠,被她盯上的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罢休的。。”
叶铎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郭聿能在归县当值三年毫发无损,也绝非等闲之辈,他看向叶铎,说道:“你怕什么,一个承包商,一个工部侍郎早就被我们的人做了,如今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把住口风,死不认账,没有人证,她拿什么问罪?”
叶铎面色慌张,闻言抬手擦了擦额间细汗,说道:“可是···可是下官听说他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证,那人手里有证明新口地基不适合修建堤坝的有力证据,下官是怕,钦差大人会以此做文章。”
郭聿眼珠子一转,随即想起半月前在县衙门前击鼓鸣冤的瘸子,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有冤屈要见钦差大人,可当时戚平忙于应付百里吉,抽不开身,才让叶铎先把人安置在县衙,若不是他席间外出如厕,恰好认出了此人,可能当时就让他和戚平见上面了。
“你说那个勘验师儿子?”叶铎点头,只见郭聿冷哼一声,说道:“你别忘了,他爹当初以此为借口要挟你的事,凭这一点,本县就告他勒索朝廷命官之罪。”
叶铎经他一提醒,心下也松了口气。
“大人,属下勘探此处地形,结合前几日遍访民情所知,大胆推测此次叶河决堤,绝非近日接连暴雨所致。”连初手持雨伞,站在岸边,看着面前堤口说道。
沈伞负手而立,狂风吹打着她的朝服,江水吞噬着她脚下土地,她面色沉重,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