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近来爱忘事,灯下黑,骑驴找驴。接二连三,丢了几个小物件。过后,有的失而复得,有的再也没找到。
直到某天晚饭后,他想把当日食堂的进销账拢一拢,才发现:老花镜不翼而飞。
张慌失措。“大将无马如断双足。”没有老花镜,他摆弄数字也不顺溜,写会议纪要亦杂乱无章,说夸张些,没有老花镜,都不会工作啦。
他把全日行迹捋了几遍,跑到佳和纺织办公室,把白天坐过的椅子,趴过的桌子,摆弄的抽屉,寻了个遍。又折回宿舍,把常背的包,衣兜裤兜,床上床下,角角落落,寻了个遍。
老花镜石沉大海。
再次走出房间,老梅祥林嫂样的见人就问,“见我的老花镜了吗?”大家一致否认后,他看人的眼神变了,充满猜忌,好像审视正在蓄谋的一场政变。
看老梅丧魂落魄的样子,林杉想帮帮他,便走进他的“密室”。他帮着老梅,将当日行踪再次回溯一遍,不放过每个细节,每幕情境,每道线索。
林杉经缜密分析,最终判断:老花镜在宿舍的可能性最大。他又看看了老梅的房间:除了睡觉的床,拉杆箱,墙上挂着的几件衣服,近于家徒四壁,惟边侧高低床下铺,乱堆乱放着大宗杂物。林杉对着这堆东西划了个圈,手指一点,非常肯定地说,“梅总,朝这里下功夫,老花镜跑不出这里”。
林杉退出来,把战场彻底交给老梅。
锁定目标范围就好办了。老梅聚焦杂物,凝神聚力地找,掘地三尺地找,翻箱倒柜地找,直到老花镜,像个老顽童似的,自千褶百皱的衣服堆里跳出来。
这是林杉独有的幽默。只要动机单纯,形式上不拘一格,有时化繁就简,有时煞有介事,有时虚张声势。
缺钱,缺资源,创业期艰难。
一日三餐,同一食堂,同一窗口,老梅等11人,与90名学员吃着同样的饭。少数民族学员吃馕,吃拉条子,吃碎肉炒菜,喝奶茶,他们也吃馕,拉条子,碎肉炒菜,喝奶茶。
再看佳和纺织这边,虽说也是清餐,但除了没有大肉,饭菜花色品种非常接近内地口味。
六个炒菜荤素搭配,有滋有味,主食有馒头、包子、葱油饼,还有干炸带鱼、黄焖鸡块、瓦块鱼、油炸丸子等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吃碎菜拌面,喝奶茶,不用花钱,包吃饱,不包吃好。若到佳和窗口吃油饼,点黄焖鸡,就得自掏腰包。
林杉这些人,仇深谈不上,够得上苦大。若日子富裕,谁会舍着父母,撇下老婆孩子,到八千里外的西部边陲挣钱?
当然,与少数民族学员同吃同住,也体现了“培训小组”与学员同甘共苦的团队精神。
老梅自然明白这理儿,所以,他身体力行,带头顿顿吃拉条子、喝奶茶。
尽管佳和纺织的高管有话在先,“老哥,你尽管在这边食堂吃就行。”言外之意,你吃饭记在佳和账上,我们对您特别关照。
老梅就是顿顿吃佳和食堂,林杉等人也不会说什么,论年龄,论职务,论他与佳和高管们的交情,都说的过去。但他真这样做了,自然是脱离“群众”,他领导这个培训团队的公信力,会大打折扣。这是人情的微妙。
林杉也明白这理儿,他也顿顿拉条子奶茶。但他的身体不争气,胃口早早地提抗议。消化系统开始闹罢工,拉条子,别说吃,就是听见“拉条子”仨字,生理上就有排毒反应。
熟人见了他,都说“林主任,你瘦了一圈!”
林杉往地秤上一站,发现自己轻了十公斤。入疆前,体重八十公斤以上,入疆不到一个月,体重降至七十公斤以下。
白天忙碌,晚上熬夜,睡觉都得睁着眼,且吃喝不好,不瘦才怪。学员培训,是赐予林杉的天然减肥药,身体以及精神上的赘肉,都在摸打滚爬里燃脂殆尽。
直到现在,林杉才悟到,为什么艾魅虹,带学员不到一周,就借“群殴事件”溜回公司驻地。不只是,她把老梅架空,自以为是。关键点是,她处处以自我为中心的为人处世,无法服众。
老梅有老陈病,病根在肠胃。按说他应少吃死面的主食,但他硬撑,端起碗,拉条子送到嘴边,滑滑溜溜,温凉不等,难以下咽,但他还是皱着眉,弓着后脖颈,老牛伏耕样,把它吃下去。
若干年后,林杉回想起这一幕,不禁感慨:老梅是他所见过的,佳德集团本土孵化的众多高管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位。
“老梅是佳德集团最后的遮羞布。”后来的后来,说出这句比较深刻的话,连林杉自己都觉得痛快,也算是对老梅最高的激赏。
他甚至猜想,正是奎屯这段艰苦岁月,这段磨砺,为他一年后肠胃病爆发,疼得满地打滚,最终为其离开华晨埋下伏笔。
每次这样想,都为当时没能在生活上照顾好老梅而内疚,他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若说华晨纺织还亏欠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老梅!”
对林杉而言,拉条子的温凉,与牛肉拉面不可同日而语。后来,老梅想出个改良法子,让大家把拉条子放在滚开的热水里烫烫,温面变热面。但林杉还是觉着不如面条好吃。
佳和纺织,也有三五人出自壹棉公司,与林杉、王武二主任等人曾是同事。旧相识登上家门,自然要照顾。
他们见林杉等人,满脸菜色瘦得像叫花子,觉着怪可怜的,就不时买些包子、葱油饼送过来,让他们解馋。
培训小组成员,直到现在,提及佳和纺织,首先想到的是佳和食堂,想到食堂的包子和葱油饼。
后来,老梅看大家,熬炼得实在不堪。就在佳和食堂办了张就餐卡,卡上充值伍佰元,由林杉保管并持卡,买包子和葱油饼,大家改善生活。每周只许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