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散发的极浅灵息明明令她比周围任何一位花灵木灵都虚弱,然而,她却未显露半分怯懦。
“你唤什么?”赋鲤皇神双目沉静地止步于三步之外。
她并未见人启唇,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耳中,银发少女眸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她只是一抹孤灵,如游魂一般飘荡在空境,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要与这些花木之灵待在一起,只是心中似乎藏着一个人,在不停地提醒她必须要这般而为。
她,似乎很想保护他们。
“花容。”这是银发少女唯一知晓并脱口而出的两字,可究竟是不是她的名字,花容二字又代表了什么?她却是再难有头绪。
眉目顺开一抹柔和,金色的碎光自唇瓣闪烁,负手而立的赋鲤皇神忽而扬袖,一片金光晕染散去,细碎而落,缓缓融入了弱小的花灵木灵之身。
本该簌簌发抖的花木之灵纷纷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融入了他们的灵识,身上细小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体内的灵海渐渐变得充沛,如小孩般骨瘦如柴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变高、变宽,一点一点地恢复成了大人的体型。
唯一没有变化的仍旧是中央的银发少女,她披着一头银色的长发,随着周围花木之灵的喜悦,起身注视着他们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样,目光有些愣怔。
赋鲤皇神微微蹙拢双眉,凝神疑惑地打量着银发少女,为何散落的灵光一丝一毫都没有进入她的灵海与灵识。
赋鲤皇神不解,他从未遇到过此等状况。
收到灵光沐浴的花灵、木灵开心地抱拢成了一团。今日以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他们会见到空境之主,更不会想到,境主会愿意帮助他们。千百年来,花木灵主迟迟不现世,起初,他们还会去反驳鸟兽之灵的嘲讽,据理力争,待到后几百年,他们自己也开始慢慢地相信,他们的灵主被空境抛弃了,也许永远都不会降世,不会来护佑他们。
他们被欺负、被凌虐、被赶出靡络之林、被赶去境之边缘,受混沌贫瘠之苦,灵修得不到提升,身子也受不住恶劣的环境,离世的同伴越来越多。可纵然如此,老天还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一日,花灵木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伴随着体内突然出现的一团火开始焚烧他们的灵海、他们的身躯,躲藏在靡络之林的长老们也被漫无边际的祭咒之火焚尽。
他们也曾有过一丝期待,期待居于镜城内的境主能够及时出现,来护佑他们,拯救他们,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一株一株的花灵凋敝,一棵一颗的树灵枯骨,他们知道,他们的悲惨传递不入镜城,那位承祀神灵的境主耳中听不见他们凄凉的哀嚎。
花木之灵的眼中一个个都蓄满了眼泪,他们紧紧地抱成一团,有着劫后余生之感的花灵木灵彼此相视一眼,眼中皆是彼此在暗无天日的漫长时光中早已熟稔的无言默契。
恢复了灵力和身形的花灵木灵齐齐跪下,朝着空境之主伏地谢恩:“多谢境主救命之恩!”
银发少女目光游离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始终一言不发。她是一抹孤灵,不知源自何处,又将止于何处。她与他们,相同,又好像不同。
“你们之中,可有知晓靡络之林为何会突然萧条至此者?”赋鲤皇神望着伏跪一地的花木之灵,试图一探因由。百年来,他从未放弃探寻真相,空境的万千生灵皆由他护佑。他的使命本就是万灵祥和,生生不息。莫名的消逝与死亡,即是责之未尽之罪。
“幸得今日遇见境主,否则,我们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一位年龄稍长的木灵复又跪下,无比虔诚地恭敬叩拜,而后缓缓道来,“我们只知那一夜,两境相交之地与靡络之林同时出现了火光,数万花灵木灵都被活活烧死,靡络之林也被焚烧殆尽,而我们几个恰好遇见了她。”
木灵伸手指了指身形瘦弱的银发少女:“是她用身体护住了我们,我们才得以存活。”提及银发少女的时候,木灵甚至特意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再重新面向赋鲤皇神时,神色间多了一抹惭愧,“至于其他,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确实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天降大灾,如同不明白花木灵主为何迟迟不出世。
赋鲤皇神神色不明地将目光投向已然笔直站立在花灵木灵身后的银发少女,她黝黑的瞳仁仿似深海一般,看不透,更探不到海底。
她的灵识不全,他的灵光也于她无用,但凡存在于空境的生灵,赋鲤皇神想不出,为何他身为境主,却无法辨识眼前少女的灵力修为。
花容二字与眼前这张白皙到透明的容颜渐渐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是她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年冷泉边,一朵花,一抹影子,千百年间,令他始终无法忘怀。若偏要论及缘由,那朵四色花与那抹影子给他的感觉不差几许。他赋鲤皇神忘不了,便是,忘不了。
他曾问过筌司青神:“若是我看见了别人不曾见过之物,是何缘由?”
筌司青神那日回答他:“何缘便是缘。”
若是缘,千百年间,为何独独出现了两次,为何,再不来见他?
镜城内无花可现,而她偏偏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入了他的眼,安了他的名,他为她取的名。名唤:厌山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