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蒸腾,隐隐绰绰,金色的卷发垂挂着水珠,欲落不落,黑暗中,唯有月色透入竹林,零星银碎随清风洒下。赋鲤皇神闭着双目,周身没入灼泉。千百年间的每一日,皆如今日一般,在日复一日的灵修中度过,不曾懈怠。日复一日跳动的心亦如同天上清冷的月,不曾有一丝变化。月缺月圆,星移斗转,皆是万物定律,而他,亦是这万物中的一宿,是空境的定律。
断断续续的低吟声淬着细风沁竹之音袅袅而来,适时打断了赋鲤皇神遨游天际的神思。
金帐内的小小身子正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绵软无骨的两手轻拢成拳,银发少女秀眉蹙峰,于梦魇中承受着撕心裂肺的浊灵之痛。
“不……不……不是……不对……”
任她在梦中如何喊破喉咙,都无人应上一声。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来自地狱的幽暗。
青衣敞身,金色的卷发还未及拂干,贴落身后,映染开一片云烟。呼吸间,栗瞳骤然一滞,身随心至,人已出现在了殿内。
掀开薄帐轻幔,抬指间,金色的灵光落入冰凉的秀额,探灵视梦。清冷的双眸愈沉愈深,心间的一抹轻弦越拉越紧,下一秒,弦断声落。
怒火在心间奔腾燃烧,浊灵污身之法乃空境古法禁术。在他身为境主的千百年间,是谁不惜顶着灭灵灭族的天惩,将这恶毒的术法常年用在无辜的灵身之上。净灵化浊,非一日可促,而她又承受了多久?赋鲤皇神不敢想,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残忍的事实。素来,他自认无功,也无过,可原是他失责了。
愧疚之色浮上俊美的容颜,指节滑落苍白的面颊,她痛苦的眉眼间,清晰可见一滴清泪缓缓滑坠,落在了金缎的枕面上,刺痛了他的双眸。
八方灵侍,一朝神谕,青衣无风自扬,散灵传谕。
“寻浊灵污身之法者,带回,若违抗,灭灵处之。”
瀞灵殿中央,松木香的长形案几上,随着散落的金灵,镇尺下的一卷水纹纸上的松香墨迹渐渐浮现,待至完整,赫然呈现出了日出时分洋洋洒洒的一篇静灵咒。
似有所感,染了怒色的双眸火焰渐熄。
扬袖,一纸入手。垂落的目光独独停留在了末尾二字,寂夜之中,一声低喃徘徊缱绻:“你是在提醒我静灵,只是,此事若不妥善处置,我亦愧对境主之位。”同样,也愧对她。
赋鲤皇神神色淡淡地立于寝榻前,抚上银色的长发,眸光逐渐放柔,在黑暗中,似长庚星太白,璀璨温眷,莹光润泽。
轻柔的抚触或有安眠之用,银发少女紧蹙的双眉渐渐舒展,低咛一声,两臂拢住了一方青袖,当做绣枕,就着枕了下去。
赋鲤皇神蓦然一呆,迟迟未见回神。半盏茶后,眉眼温眷地低声轻笑,心念:罢了,主随客便。便随着她侧身半倚寝榻,收敛神思,闭目浅寐。
银发少女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在一处全然不似空境的陌生地方,灯火璀璨,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奇怪而独特的穿着打扮,而她的身后是一条幽暗狭长的巷子,一眼望不见尽头。梦中的她转身向着巷子的深处走去,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现一幅场景,一具瘦小的身形正穿梭在三四个黑衣人之间,艰难地寻求着生机。
即便处于弱势,她也不能放弃。这样的念头清晰地闪过。
忽然,小小的人儿回身看向了她,对着她莞尔一笑。
“厌山花容。”
四个字清晰得如同兜头的一盆冰水,浇得她猛然惊醒。巴掌大小的白皙面容遥远而真实,与她有八九分相似,还有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这梦究竟是假,是真?不禁令其心口震荡,指尖轻颤,久久未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