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事件,让王戎惊恐不已。当时,他发现皇后眼睛里发射出一道抵御不了的寒光,暗自庆幸,庆幸在金谷园没有胡乱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不放心,觉得杨太傅和贾皇后肯定有一搏,应马上和族弟王衍商量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回到府上,家奴来报:少爷王万快不行了。
但他没有去看儿子,甚至没有过多地询问家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理会。他来到自己的书房,接过仆人手中的寒食散服了,换上真丝长袍,从后门溜出,骑上栗色小马,向东门外的李园驰去。他和王衍有个十分默契的行为,遇有重大事情,为避人耳目,都会不约而同,来到这个叫甜睡地的地方。
甜睡地的李树又大又壮,绿叶森森,一看又知是好收成。李花快谢完了,偶尔还能觅见枝上一两朵残花倔强地放着,风一吹,无声地落下来,在地上滚几个圈,好像寻找自己最后的归宿,卷到树根下,残有的花瓣一合一张,似天的眼,看日光渐渐褪去。
尚书令王衍老早就等到了李园。金谷园的一惊一乍让他惊魂不定,他需要王戎为他把舵。坐在李园里,王戎的迟迟不出现让他感觉非常胆怯,总觉得在这日薄西山之时,背后有几双眼睛看着他,还有一双黑手伸向他的脖颈。他害怕,几乎要蒙住自己的双眼绝望地哭喊。
这时,王戎骑着栗色小马来了。
王衍看见王戎,哭丧着脸,显得一肚子委屈,说:“阿兄,如何是好?”
王戎把栗色小马放在一边,拍拍王衍的肩膀:“皇后、太傅之争,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跟准对象就行。”
“阿兄啊,问题是我们不知谁会是最后的胜者。万一跟错对象,就不是什么吃不了兜着走,要掉脑袋的!”
王戎骄傲地说:“所以阿兄才来李园为你指点迷津啊!”
王衍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我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
王戎也机警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只有旁边的栗色小马在不时地看着他们,有时还喷着响鼻:“以后是该换个地方了。不过今天没事。”
“那说吧!”
“皇后、太傅之斗,阿兄到没什么。因为我乃七贤中人,又是太子太傅,谁胜了都会拉拢。衍弟就不同了,过去,你不娶太傅之女,与太傅有隙,如今因为太子妃之事,皇后对你也不满意。所以,现在你如果第一步走偏,那整局就输掉了。”
“以不变应万变,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怎么样?”
“不能,朝中为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静观其变。因为你静观其变,无论谁是胜者都会怀疑你心存二心,就算你无性命之忧,官宦之途也就完了。而除了做官,你还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会呀!”
“我还会清谈啊!”王衍觉得有些委屈,辩解地说。
“算了吧清谈,别人不明白,阿兄还不明白,清谈是什么?是狗屎!你我只不过是沾了它的光而已,等世人一明白,狗屎也不如了。幸好世人现在还不明白,你我才算还有用武之地。”
王衍哑口无言。
突然,远处一匹快马急驰而来,吓得王衍紧紧贴着王戎。王戎也因紧张,身体微微发抖。
快马飞驰到王戎旁边,是王戎的家奴。家奴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见是家奴,王戎恢复了精神:“有话快说!”
“是不是朝廷乱了?”王衍却吓得将麈尾掉落地上。
“不是。老爷,少爷去了。”
王戎听了,舒一口气,平静地对家奴说:“你回去吧,叫府上布置一下,我和王大人把事情办完了再回来。”
家奴虽然不解,但还是打马而去。
王衍捡起麈尾,故作镇静:“请告诉小弟,到底该站到哪一边?”
“杨骏那一边。”
“杨骏?”
“对。杨骏身为朝廷冢宰,又有皇太后撑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会采取措施废皇后。”
“可皇后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你听我说,皇后、太傅之争,杨骏赢了,你会一步登天,因为你是太子妃的父亲。”
“可万一杨骏斗败了呢?”王衍迫不及待。
王戎神秘一笑:“杨骏败了,你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为什么?”
“因为你夫人郭氏是皇后母亲宜城君的亲侄女,而皇后贾氏又特别孝顺她母亲。有了这层关系,你应该会救自己吧?”
王衍听完,把麈尾潇洒地夹在腋下,开始抹眼泪:“侄儿早逝,为叔伤痛。阿兄,小弟这就去府上凭吊。”
“不必着急,命已如此,强求不得。先办好更重要的事。”王戎说完,骑上栗色小马,从容而去。
下午,贾南风先在式乾殿里独坐了一会,然后把徐妈、董猛、程璩、陈舞和承福叫来说:“没什么好害怕的,其实,本宫早就想闯这个祸了。身为皇后,总不能成天提心吊胆看别人怎么打发你。告诉你们,好好跟着本宫,做一番可圈可点的事来,好死歹死,也不枉人世一遭。”
陈舞很轻松:“小娘,在当时,把那什么山人扔到四季潭里就好了,那多解恨!”
董猛轻松不起来,弯腰询问贾南风:“娘娘,下一步该怎么办?”
贾南风抚摩了一下董猛的手,双眼看着大家说:“今晚,好戏还要继续。徐妈,以后多看好小公主,程太医令,你给本宫暗中看好皇上,小猛子,你给本宫盯着太子,千万不要让杨骏把皇上、太子当作了棋子。听说太子身边有一个小黄门,叫孙虑,小猛子还可找他聊聊,如能为本宫所用,恰当的时候,可引到本宫这里来。承福和陈舞,你们跟着本宫,本宫要在陵云台设宴。今夜,文武大臣该睡不着了。明天看有哪些大臣会来向本宫请安。你们说,明天给本宫请安的人多吗?”
“当然会多的。娘娘是皇后啊,谁不站在娘娘这一边呢?”董猛说。
“皇后算什么?本宫清楚。在洛大臣一般都不喜欢本宫。近期大都会去杨骏府上表忠心的。”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
贾南风端坐陵云台,红霞镀满了她一身。仅一夜工夫,她的眼眶深凹下去,皮肤更黑,霞光映照,变成了古铜色。她静静看着洛阳城,看城里的人们是如何把这个大皇城燃烧沸腾的。承福、陈舞立在两边,神色焦虑。贾南风没看她们,只是自言自语:“没什么,没人来也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