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势如一把刀。
南部的刀柄,凤凰山麓,是行在之所在。西面泛光的刀刃是西湖,北面划破地面的刀尖是运河,东面刀背是可供用兵的大片平地。
苗傅的军寨在城东北,临近草料场和御酒库。
赵楷喜欢清净,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站立的时候,他会留给你一个析长的背影,来回走动时,怅有所思,恍若荒原上的赶路人,天气不好时,他会离开屋子,站在檐下,你会看见他的脸是忧郁哀伤的,他会往极远处眺望,像在等着什么人,又像是挂念着什么人,得空,他会埋首于书堆,会或对着墙上的城舆图出神。
赵楷知道外面情形已经起了变化,王渊现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调查银子被抢一案。
赵楷几番邀请潘贤妃一见,都被她以各种原因拒绝。从九弟去世到赵楷进入行宫,王渊对潘贤妃都使用了何种手段,赵楷不得而知,但很明显,潘贤妃已经被他彻底控制住了,没的半点反抗的勇气,似乎王渊在她的足下画了一条看不见的雷池之线,使她不敢逾越丝毫,终日困守阁中。
赵楷无法通过潘贤妃获悉一点关于王渊的消息。
所以,他只能制造混乱。
赵楷知道递铺那些银子的重要性,它一头连着金人,一头连着王渊,赵楷派人抢劫,就是使这条链条丧失它稳定的安全性,那链条是王渊权力的根基,他必暴跳如雷。
自靖康以来,金军的凶悍已为宋军所知,关于金军将领的本领都是来自于打猎的说法也广为流传,作为杭州城最大一只驻军的将领,苗傅也痴迷上打猎,他会时不时地就带上心腹将领前往城外的大山之中狩猎,有时甚至在山里过夜。
于是,趁着他出城打猎的时机,城外天竺寺几次出现神秘的赤心军军官聚集的事来。王渊的眼线不能亲见,却也闻说了一二。
很快,一个名唤刘正彦的人出任赤心军副都统,这人赵楷知道,其父是前征西夏名将刘法,当年王渊刚入伍时,受过刘法的提携之恩,西夏统安城一战,刘法坠崖身亡,童贯趁机将战败的责任都推到刘法身上,害他过往功名皆被薅夺,没了父荫,刘正彦只好投奔父亲老部下王渊门下。
“刘正彦此前所任何职?”
“平江一只三千驻军的统领。”
“那王渊如此布局,可能就不是单纯安插眼线这么简单了,一个可能是,一旦王渊对苗傅动手,刘正彦就会接手赤心军,另外一个可能是,等刘正彦熟悉了杭州防务,王渊不动苗傅,但是会将赤心军调离杭州,而刘正彦的三千平江兵马会调来补防。但无论如何,苗傅应该很快就会看明白,王渊对他的信任正在快速消失,而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
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头,任何事情都会沿着可见的纹路走下去。现在,无论王渊查不查明银子案,能不能给苗傅清白,只要他与苗傅之间有了不信任的锲子,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能够将江北九弟的小朝廷清洗一遍的人会不介意再将杭州城的防务将领清洗一遍。
驾轻就熟的路,是人们在遇到挑战时,最容易选择的路。
“现在王渊在城内一手遮天,行宫的几个内侍头子康履,曾泽,蓝圭也都跟他勾结,这些人仗着王渊的势力,在杭州不可一世,整日里招摇过市,下面人颇有怨言。”
“王渊已是站在悬崖边上了,我看,我们应该再给他一脚。”赵楷招呼冯益,“你过来。”
赵楷附在冯益耳边,小声交待了一番。
赵楷除掉王渊的信心,来自当年的燕京一战。
当年童贯要王渊杀掉赵楷,赵楷事后回想,就是皇城司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王渊也是有机会的,因为那个时候赵楷还没有对王渊起疑心,对他并未设防,跟他还时不时地勾肩搭背,亲热交谈。那样的关节,只要王渊拔出剑,迅速地朝赵楷身上捅几下,哪怕一下,赵楷也活不了了。可是王渊没有,他选择了等。
就像仁和县驿站里一样,他本没必要等,清洗了九弟小朝廷之后,虽然潘贤妃和太子,还有留下的价值,可是残酷的事都做了九十九件,就没必要再在最后一件上仁慈。连皇帝都是顶替的了,为什么潘贵妃和太子不能是假的?
顾虑太多?想法太多?
这一日,老马来看他,坐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看看这个。”
他接过去,在双手之间展开,眯着眼,横着看了看,竖着看了看,正反又看了看,就要还给老马。
“看完了?”老马接过去,没有再揣回去,放到了桌上。
“嗯。”
“说了啥?”
“尽是废话。”
“谁的?”
“管他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后面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就这样挺好,每天有吃有喝。”
“要不要说说你犯的事,看看我都能帮到啥?”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