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岛被称作“老黄岛”，虽不知这称呼怎么来的，但似乎很多人都这样叫它，好像加上一个老字就亲切很多，这个说法我在六年前就听说过了。这天早上，我没有按叔说的早早起床去找劳务派遣公司，而是摁灭了几次闹钟一觉睡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按照之前虎子叔给我指的路，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早上十点的太阳的毒辣也不遑多让，只是走出村我就已经开始流汗了，走过大下坡时搭眼一看还有一个路牌，上面赫然写着“松花江二路”，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一段短短的路还有学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首“我滴家在东北”。“牛王庙”公交站在我对面，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还能碰到“牛王庙东”公交站。走过两站公交站，再向南走就是那条跟街一样长的“海尔绿化带”，而它旁体育场的标志在此时完完全全展现到我的眼前：一个巨大的三角体，斜斜的。走过来时的路，心情颇有些忐忑，一切进展的似乎有点快，正心事重重，赫然发现路中间站了条瘦瘦长长的黑狗，我与它四目相对，它似乎有些怕人，不出几秒就灰溜溜地跑开了，昨天叔说这里会有野狗，我还不信，今天才明白他应该也同这条黑溜溜有过一面之缘。又走几分钟，只见盲人行道上有只死掉的像是密蜂一样的东西，翅膀不会扑棱扑棱，也没有嗡嗡的奏乐；既没有行人一脚踩的不成样子，也没有蚂蚁蜘蛛啃食，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这里，我有些毛骨悚然，快步离开了它没能安息的坟冢。
来到熟悉又陌生的十字路口，这次是向左转，过红绿灯后面前有一个小广场，然而旁边并没有什么“劳务派遣”的字号，单单在广场旁边瞧见一所人才中心，门厅前有好几层台阶，门前左右躺着几个看起来是流浪汉的人，这么热的天裹得严严实实的还能睡着，也真是奇人。我踏步进去，大声说：“请问这附近有劳务公司吗？”那人指着身后的方向，说：“那儿，那儿。”听不出来是哪里的口音。我踏步出来，身边的流浪汉和流浪女汉们仍睡得正酣。朝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大概五分钟，看见好几家劳务派遣公司，但离我最近的那家似乎并没有开门，只好移步到旁边的一家。推开写有字样的玻璃门，空调的冷气让我精神苏爽了几分：“请问这里是劳务派遣公司吗？”里面的三人忙说“是，是”，在询问过我的情况以后，我加了其中一人的微信，让她把适合条件的厂子信息发给了我，“哦对了。”她说，“今天下午海尔有面试，你可以试试，不过要把短裤换掉。下午一点半之前到这。”我回答说好，就匆忙再顶着正午的太阳走回去换一条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裤子。
再回来时，已经有一个长着一双牛眼，却并不面善的黑脸大高个在等着了。他看见我就从黑皮沙发上站起来，说：“就是你今天要面试？”我说：“我只是看看，具体合不合适还要和我叔商量一下。”他好像是生气了：“要试岗就试，我们这没有看了合不合适这种说法。”随后居然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真是个忙人。三个中介中的一个中年男人数落我说：“小伙，你这话不能这样说，你要去看，不能说看看，你看人家直接走了都。”我强压着火气说：“算了，再看看其他工作吧。”随后他们三个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荐给我很多不同的地方，我把信息转发给了叔，告诉他们和家里人商议后改日再过来。
我并没有回去挨热，而是找了一家附近的网吧办了一张会员卡，找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开机坐下，大夏天有空调还能消遣的地方大概只有网吧的性价比最高了。网吧名为“诺曼底”，网管是一个皮肤白皙水灵灵大眼睛的女生，她化着淡妆正在吧台用手扶着下巴发呆，看我走来就转头看向我，“看摄像头，哥”，她说，过了几秒，“好了——”她语气带有几分轻松，我付过钱，转头就走。在网吧吃东西也很简单，买上几根火腿肠和牛蹄筋，就着饮料凑合凑合就够了，最让我心仪的是这里一切正儿八经的厕所，虽然味道也很纯正但比旱厕来还是好太多了。八点多时，我本打算回去，出门看见网吧对面就有一家华莱士，有些心动，绕了一圈以后，我从它的正门进去点了份套餐，这家华莱士的门店和我去过的所有华莱士都差不多，只见前台上写着：员工招聘，19-21/小时。大概只会在忙的时候喊人过来，而且我离这里要走二十多分钟，只是片刻我就打消了询问炸鸡店工作的想法。
远在家乡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青岛有很多地方适合我这样年龄不大的人，体面且有着不菲的工资。我断然拒绝了他：“我要吃苦，我要进厂。”我又说：“我有梦想。”听起来很可笑，就像来的时候路过高档小区时叔说现在青岛房子便宜了四五十万就可以买一套复式要我攒个十年钱在青岛定居一样，但不同于来青岛十多年仍没有一点存款的老男人，我目光坚强很多。晚上在叔的小屋子里蹲着吃西瓜时，我跟叔聊起以前：“叔你以前说人要立长志，而不是常立志，我现在明白了。”叔只是笑笑：“你小子能有什么志向？”我没有回答，只是又聊了聊一些家长里短，直到两个人都沉默了，才走回自己的二楼卧室。
我有什么志向呢——初中时我的一任以严苛著称的班主任曾多次给我们讲过一个放羊娃的故事，说是有一个人问放羊娃以后打算做什么，放羊娃说“放羊，娶媳妇，生孩子”，那有了孩子以后呢？回答是“让他继续放羊，长大了娶媳妇生孩子”。我想，兴许我们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放羊罢了，看似有的选择其实没有选择，我不想放羊，这大概是我一个模糊的梦想。
虽然我找了三家看起来符合“离家近，长白班”的厂子，但是都没有入叔的法眼，“又不止这一家中介，再去问问”他这样说。然而第二天是周五，我也意兴阑珊，随便找了一家很小的中介，接待我的是一位姐姐年龄的女生，她对我有一种亲切感，可能真的想帮助我找到合适的工作。“符合这样条件的工作很少，那些重活你干不了。”她说着，喊来理她办公桌大概五六米的一个年轻男人，“有没有客服的工作？”“没有，没有。”这人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上下打量我几眼说：“你加我个微信。”我加上后他随便给我发了个工作，说道：“你看起来也不怎么机灵。”旁边的姐姐笑了，眉头皱了皱：“怎么说话呢，你…”我没做声，他又问道：“保安呢，能不能干？”我的声音很小：“我不够高。”于是他们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那位姐姐灵光一现，给我发了一份工作，她说：“这里收仓管，很轻松的活，离这里又近，坐公交车就能直达。”我打开地图搜了搜，从我的住处坐公交车也很方便。随后我起身，我说：“好的，我回去问一下家里人。”出门后就把那男的微信删掉了。出门在外，没办法再随着性子，我以前虽然也是个软包子但好歹可以避开这些没礼貌的家伙，现在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也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吧。
在网吧又潇洒了一个下午之后，我走出门在这条街上觅食。左手边门店清一色的都是“某某劳务”或者是什么“打印”“手机维修”之类的，右手边都是些饭店，大大小小各有不同。我在一家也写着“枣庄辣子鸡”的饭店前面驻足，却被它美丽的价格劝退了：一份菜动辄就要四五十，这应该是“大人们”聚餐的地方，三五个点几盘菜喝酒聊天，最后找一个最仗义的人请客，一般我叔都是那个最仗义的。吃不起馆子我只好再向前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看见大大小小的小摊小贩，无一例外都是什么早餐或者烤肉拌饭之类的。我找到一个摊位坐下，卖饭的是东北人，事实上，刚刚去的网吧的老板也是东北人，理发店的师傅是东北人，这一路上都是东北人。我给青岛本地人的老刚发消息：“老刚，为什么黄岛这边人都是东北口音啊？”他说：“你有所不知，黄岛又称西铁区，但你在外面别这么说，他们会不乐意的。”“黄岛就是抹布镶金边，”他继续说着，“它在地图上看就是一块抹布，晚上海滩上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抹布镶金边。”我若有所思，是松花江二路吸引了这些人，还是这些人建设了松花江二路呢？也许二者没有关系，松花江二路只是他们机缘巧合、津津乐道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