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倩诧异地看着他,表情十分茫然。刘茂林只得拿出平时写字的纸笔,写下了这段话,“婚”字还没写完,吴慧倩便夺过他手上的纸条撕碎,脸色惨白,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刘茂林的嘴唇动了动,想起她听不见,只得抓着她的手指着自己,打着手势解释道:“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吴慧倩双手交叉举在胸口,用力摇了摇头,又指着隔壁两个孩子的房间,示意他始终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刘茂林没有出声,在农村里娶妻生子,大部分都是资源互换,图的是对方的条件,他家条件不好,家里没个顶梁柱,快三十了还没人看得上,母亲急得嘴角起了一圈一圈的水泡,把家里老房子和嫁妆都卖了,才凑足了钱,把吴慧倩接回家里。她虽然是聋哑人,但那时还长得年轻漂亮,穿着一身红袄子,映着脸庞红润喜人。刘茂林抓住她的手,她抬起头冲他羞涩地笑了笑,他心头便有一阵暖流淌过。
吴慧倩的性子像地地道道的江南姑娘,总是谨小慎微,温柔又勤快,相比之下,她不会说话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缺点。灯光下,他端详着吴慧倩明显苍老的脸庞,想起的却揭开盖头时那张新娘带露的笑颜,心头不由一阵锐痛,吴慧倩也知道他的感受,打着手势说:“不管有多难,我们都是一家人,日子总要过下去。”
刘茂林默默点了头,吴慧倩抓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不会觉得惶惶然无所依靠。直到刘茂林睡熟以后,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走到客厅里收拾东西。她从一个红布袋子里取出存折,存折上剩下的金额只有三位数了。
吴慧倩的笑容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胳膊,只觉得遍体生寒。孩子的生活费,刘茂林的医药费,哪一样都要钱,如果她挣不到钱,就又只有出去借钱了。
但是跟谁借呢?这些年她陆陆续续跟亲戚借了不少钱,只还上了一部分,亲戚也大多和她们一家断了关系,不愿惹祸上身。她一向谨慎小心,最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一想到抽屉里的借条,她的内心就犹如油煎火烤一样难受。
她并不是扬州本地人,而是从落凤县嫁过来的。她的母亲不善言辞,一个字都不认识,只会做饭和割草。早年黄河泛滥,水旱连年不断。为了生存,许多黄淮流域的人们被迫背井离乡,她也是其中之一。她母亲被人惹急了也只会嘟嘟哝哝地骂着,一家六口住着土瓦房,造得敷衍潦草,一到下雨天就不断漏雨,她出生那几年实在是没有吃的,只得去田里偷苞谷,偷了以后煮成玉米糊糊,这么把吴慧倩给拉扯大了。土泥巴的墙不经事,一到下雨天就漏得厉害,到处跟霰弹枪一样落雨。夏天日头最烈的时候,男男女女都在田里收割谷子,下田以后背心都被汗水浸透了,一拿出来就能拧出一大把水,但一场暴雨就能把他们的成果毁于一旦。吴慧倩小时候烧得厉害,家里也没钱带她去看病,只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摇晃。病好了以后,她耳畔便一片寂静了。
当所有声音都从耳畔消失以后,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她一开始很害怕这个寂静的世界。尤其是走在马路上,她往往听不到刺耳的刹车声和旁人警告的声音,直到车辆擦着她面前经过,才会惊出一身冷汗,自从失去了听力和出声的能力后,她便不愿再出门,也不愿去学校,母亲看到她只会哭,。一个有残疾的人,想要在这样一个社会活下去是很难的。她听不懂别人的话,也没多少人有耐性和她正常交流,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手机,输入她的想法,即使中途被人打断,她也习惯了用极好的耐心面对这一切。她一直教育两个孩子人穷不能志气短,不能仗着贫穷低声下气地和朋友索要钱财,孩子们也一直记在心里,难道要让她现在去给孩子当反面教材吗?
吴慧倩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坐了多久,犹如木雕泥塑一般,直到桌上的座机引起了她的注意力。由于她听不到电话声,座机上都绑了重物,只要有人打电话来就会引起茶几的震动。她走过去看了一眼电话,是村委会打来的,不由犹疑了片刻,只得拿起手机,却看到了薛芳华发来的微信:慧倩姐,城里的媒体公司来了人,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拍摄吗?
吴慧倩思索了片刻,回复道:好,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