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点了点头,两人帮忙把院子里收拾干净,薛芳华走到门前,本想敲敲她的门,但想起她听不见,只得推开了门,吴慧倩正坐在床上哭,身边扔了一堆纸团。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她慌忙回过头,擦着脸上的泪痕,薛芳华试着打手势解释,但她只学了两天手语,吴慧倩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便也打着手语解释,两人都有些无措,薛芳华只得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道:“慧倩姐,你午饭吃了吗?要不要我们出去透透气?”
吴慧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薛芳华不大会安慰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吴慧倩生的瘦小,薛芳华一只胳膊就能把她完全搂住,她感到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着,犹如被狂风摧残的芦苇,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她认识吴慧倩的时间并不长,在这之前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打过照面。由于残疾,她总是腼腆而拘谨,看到外人也总是抿着嘴,露出讨好的笑容。但与她和她的孩子打过交道后,薛芳华对她生出了敬意。这样芦苇般纤细和单薄的身躯,竟也在生活的狂风暴雨中撑起了一个家,她身上韧性也如芦苇一般,不卑不亢,即使被暴雨压弯了腰,等到暴雨过后天空放晴,便能再次伸展开茎叶,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陪哭是个技术活,薛芳华无法解决她生活中的难题,只能让她意识到有人陪着她,不说无谓的安慰之词,只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被单上浸湿了一大片。薛芳华递过一张纸巾擦了擦脸,吴慧倩哭倦了,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越发显得疲惫瘦弱了,薛芳华的目光落在床头的照片上,年轻的吴慧倩和丈夫并肩站着,穿着很有年代感的老式婚纱,两人都笑得有些拘谨。那个年代的婚姻多是资源互换,她是被“卖”到了桐花村的,所幸刘茂林对她还不错,不幸的也是他对她还不错,令她无法割舍下他离开。
“慧倩姐,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两句。”薛芳华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现在你老公跟你闹矛盾是不满你做绒花售卖,但你自己很喜欢,对不对?”
吴慧倩点了点头,有些羞赧地写下一行字:“陶阿婆对我很好,也很有耐心,我很少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我喜欢做绒花,学的很开心,如果能多挣点钱,我老公也就不会有这么大意见了。”
“既然你喜欢,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挣钱和推广的事就交给我们。”薛芳华不由分说地解释道,“你老公那里我们会去做工作。”
吴慧倩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薛芳华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仿佛想把力量传递给她:“你放心,交给我们吧。”
薛芳华安慰完吴慧倩,走进院子里,看到赵文琼正在辅导刘佳安写作业。他脾气好又耐心,淘气的刘佳安也能听进去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前写作业。薛芳华凑过去一看,练习册上全是红叉,作业本上更是惨不忍睹,上面还有老师的评语:请刘佳安同学的家长过来一趟。
“佳安,你平时怎么听老师讲课的?”赵文琼耐着性子问道,“你都八岁了,怎么还会把这么简单的乘法做错?你真的会背九九乘法表吗?”
刘佳安咬着笔杆,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当然会背啊,老师都教过的。”
“那你怎么会错这么多?还有你的作文。”赵文琼拿出另一个作文本,念道,“老师给你们出了命题作文,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我的梦想是早点离开学校,搭上伟大航路的船只,吃掉恶魔果实,向着拉夫德鲁冒险——”
薛芳华听到一半就笑了起来:“伟大航路是什么?”
“你不会连one piece都没听说过吧?”刘佳安瞪大了眼睛,“大姐,你是从哪个乡下过来的?”
薛芳华拿起作业本就想揍他,刘佳安连忙从石桌上跳下来,躲到了赵文琼身后,赵文琼一本正经地安慰道:“你芳华姐姐是卷王之王,这辈子除了读书考试和加班什么都不知道,你跟她讲漫画等于对牛弹琴。”
“赵文琼,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谁是牛?”
薛芳华拿起作业本作势抽他,赵文琼连忙张开双臂护住刘佳安,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保护在身后。经过他这么一闹,屋里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散去了,刘佳安也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下,皱眉道:“反正我家也供不起我读大学,我念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帮着我妈补贴家用。”
薛芳华怔了一怔,赵文琼俯下身,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但你妈妈肯定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她付出这么多,就是想把你和妹妹供出来,让你们不用走上她的老路。”
“文琼哥哥,我家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本来我在学校就不顺心,经常被人欺负,我爸自从断了腿,整天不是喝酒就是骂人,我妈太辛苦了。”他小小的脸上挂着苦笑,“我不想让我妈这么累。”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薛芳华看着这个男孩脸上过早的流露成年人的疲惫和憔悴,她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道:“小孩子不要皱眉,你才多大,怎么能出去打工?正儿八经的地方根本不会要你,不正经的地方只会把你拐卖到贫困山区,让你一辈子做牛做马,再也见不到你爸妈。”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薛芳华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说道:“你妈妈很伤心,你在家守着她,我们去把你爸爸劝回来。”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即使自己是一对残疾夫妻的骨肉,或者嫁给了一个残废,自己是聋哑人,还带着两个小孩,也没有任何帮衬的亲戚。更惨的是,当一个人终究明白了有些困境是可以走出来的,但是有些困境不可以,有些残缺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忽略不计,有些残缺则永远血淋淋地待在那里。但是这个人也只有叹一口气,硬着头皮面对苦难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