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温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他目光复杂地低头望向敖钦，这小子八年来身高与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心智也同样。敖钦面上正喜笑颜开，宛如过年一般高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粗鲁失礼。

盯了他半天，诺温一言不发，做出送客的手势。

“你把妹妹嫁给我，不会吃亏的！”敖钦不为所动，脸上笑容反倒更盛：“我知道你担心西佛多霍。多龙那种一言不合就能动手杀死天女的家伙，出尔反尔，见利忘义，不值得信任。但我却是真心实意爱你妹妹的！放心，只要有鸦弥部在，西佛多霍那帮瘪三儿敢对虎利部动手，小弟我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跟他们拼命！”

这份热情洋溢的浮夸令诺温反感，却句句说进诺温的心坎里。虎利部的确需要能震慑住西佛多霍的后盾，换句话说，就算最坏的情况是开战，虎利部也可以提供武器，让别人帮忙去打。

这种打手的脏活儿，鹰青部的弓神绝不屑于去做，或者借诺温十个胆子也不敢向她提。现在敖钦主动送上门来，虽然态度讨厌，却具有实际可行性。诺温顿时陷入迷茫。

爱扮女装的鸦弥王过于离经叛道，与他沾上亲戚关系实在丢人，想必妹妹也不愿和这种人共渡余生吧。但凡正常女子，都会嫁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而不是梳发要编几十股辫子、妆扮画眉样样精通、花枝招展像只野鸡的，一种雄性动物。

“我要送顺去锦国留学，此后她就定居在那里了。”诺温不冷不热道。

他没有直言拒绝，而是等待敖钦提出更佳方案。敖钦有资格上谈判桌，但这场交易能否继续，取决于敖钦手中的筹码。

“哎呀，你真的舍得吗？”敖钦惊讶道：“让顺孤零零地客死他乡，我可舍不得。”

诺温沉默不答。

“这种丧尽天良的坏主意，究竟是谁给你出的啊。让我猜猜，是多龙吧？”

诺温依旧没说话，敖钦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蹙起眉头，不悦地抱怨起来：“多龙到底是外人，哪比得上自家人替你考虑呢？她呀，是替西佛多霍考虑，也是替自己考虑，却从来没想过替你考虑。你记得我有两个姐姐吧？”

诺温点头。

“她们全都嫁到锦国去了，我再也没见过她们。就算偶尔来封书信，也是报喜不报忧，谁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呢？从小她们带着我玩大，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阻拦她们嫁去锦国。千万别重蹈覆辙，锦国的黑眼儿根本不拿咱黄眼儿当人看。”

诺温叹一口气：“但我已经答应送顺去留学了。”

“那就送顺去留学嘛，先稳住大家伙儿再说。等几年之后完成学业，咱们就找个由子让她回佛多霍。”

“什么由子？”

“我八抬大轿把她从锦国娶回来。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没人会怨你的。”

见敖钦信誓旦旦，诺温反倒心怀顾虑。顺的终身大事不是儿戏，诺温不可能因为几句花言巧语就把顺交给他。虽然敖钦多年前就费尽心思追求顺，但诺温并不觉得他爱顺。显然顺也不爱敖钦，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过日子呢？

面对诺温的犹豫，敖钦露出苦恼的神色：“怎么还不行啊，是不是缺了点什么……对了！礼金，是礼金啊！如果不拿出足够分量的礼金，怎么配得上顺郡主的身份呢？”

并没有索要礼金的意思。诺温隐隐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正欲开口，敖钦已兴致勃勃提议道：“鸦弥部去年新发现一处煤矿，干脆给你二十年开采权吧！”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诺温把拒绝的话语吞回腹中，琢磨片刻，问：“煤矿的所有权归属于谁？”

“属于部落。”

“既然是部落的财产，你为什么私自决定它的开采权？”

“因为我是部落首领啊。”敖钦说得理所当然。

“你是首领，决策更应受到约束。怎能如此肆意妄为？”诺温愕然。

“没有人约束我。”敖钦用手指拨动着头饰边缘垂下来的流苏，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我是天女赐给部落的神之子，命中注定要带领鸦弥部走上复兴之路。人民求我来当首领，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言罢，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将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压低嗓音：“但是，开采权的事儿还请别太明目张胆啊。万一被总督知道了，咱俩都得遭殃。”

疯了，鸦弥部绝对疯了。竟然因为这种迷信的话语，就任由敖钦祸害部落。他真当自己是个没有人民的混子吗？如此部落能诞生出如此首领，也算是情理之中了。可二十年煤矿开采权正摆在眼前，诺温没有时间去谴责鸦弥部的疯狂。

“你到底看上我妹妹哪一点了？”诺温怀疑道，语气却不自主地放软。这显然是妥协的征兆。

“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敖钦惊叫出声，瞬间变了脸色：“这是对顺的冒犯和侮辱！那么完美的女人，竟然被你贬得一文不值，我是真的生气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

敖钦脾气古怪，说翻脸就翻脸。他发了脾气，起身就走，根本不给诺温说话的机会。诺温连忙派人去送，可敖钦走路像阵风似的，谁也追不上。

敖钦离开以后，诺温一直惦记着他之前的种种许诺。无论是战时坚定不移的打手，还是未来把顺从锦国娶回来，亦或是二十年煤矿开采权，任何一条都分量十足，不容忽视。

值得一谈。

今日敖钦一言不合，突兀发作，自然是没法谈了。或许改些日子，诺温可以亲自上门拜访，仔细谈谈顺的婚事。他胸口不再气闷，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只要东佛多霍稳固如山，西佛多霍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的百年不战大计也能得以持续。天佑虎利。

诺温所不知道的事情是：在招惹是非这方面，鸦弥敖钦可是与虎利顺不遑多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