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贞点点头,正准备再次向她道谢,然后继续四处找找,就听得慕容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可以帮你,先看看他是生是死,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儿吧。”
沈云贞闻言猛地抬起头,声音激动起来:“您愿意帮我找他吗?您要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慕容晴淡定的看着沈云贞,直视她的双眸:“这个对于我来说,不是难事,我不但能知道他是生是死,我还知道,你的过往,信不信由你,你也不用害怕我,你没什么可以让我图的。”
沈云贞初时听她这么说除了震惊,还有些怀疑和防备,但仔细想想确实,自己这样,她又是女子,能图她什么呢,但是林怀与的事等不得了,再加上她对慕容晴那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和信任感,足以让她豁出去的相信她。
于是她定了定神,拉住慕容晴的胳膊:“姐姐,求您帮我找他,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要知道他在哪。”
说着,便拎起裙子要跪,慕容晴反手拉住了她:“别跪,跟我走吧。”
沈云贞跟着慕容晴七拐八绕,来到了一间民房里,屋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她四处打量着刚坐下,眼前递过来一块毛巾,她怔怔的接过,慕容晴又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先把头发擦擦,别回头再病着,你身上,可有林怀与的物件,或者,你可知晓他的生辰?”
沈云贞闻言便放下毛巾,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这帕子便是他的,这几日一直下雨,前天他送我回戏班,淋了点雨,他便拿出这块帕子让我擦擦头发,我原是想着洗干净了还给他,可是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我就没顾得上洗这块帕子,不知这有没有用。”
说着她将帕子递了过去,末了又加了句:“如果不成,他的生辰,我也是知晓的。”
慕容晴接过帕子,那是一块普通的灰色方形男士手帕,很常见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将帕子放到茶几另一边,接着问:“你既知道他的生辰,便也一并说吧,有了生辰,能更快一些。”
沈云贞想了想之前林怀与和她提过的日子,确定没记错之后,便告诉了慕容晴。
慕容晴端着茶杯,并未做什么,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淡淡地看了旁边的空椅子一眼,那块帕子,就在那椅子前的茶几上躺着。
沈云贞看在眼里,这种情形隐隐有些诡异,可奇怪的是,她坐在慕容晴身边,并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害怕,她也不催促,尽管心里很是焦急,看着慕容晴淡定喝茶的样子,也端起杯子慢慢喝了起来,温热的茶水使她淋了雨又担惊受怕许久的状态好了一些,可是这样的好一些只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慕容晴在半盏茶之后,微微向那个空座椅偏了偏头,像是在听谁说话一般,在杯中茶即将见底的时候,她端着杯子的手忽然一顿,似乎怔愣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沈云贞因为她这个动作和那声轻叹,紧张了起来,焦急地看着她。
慕容晴也没让她等太久,她转过头,目光幽深地望向沈云贞:“他死了。”
沈云贞有些记不清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手里的杯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
他死了
死了?
她恍惚着站起身来,慕容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尸身怕是你也找不回来了,节哀。“
“在哪?”
“江里。”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断送了她见他最后一面的可能性。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随着他一同去了。
慕容晴似乎是能知道沈云贞心里在想什么,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扶手:“我可以让你再见到他,或者,你放下他好好生活,我也可以帮你,不再受崔二爷之流的骚扰。”
末了,端起茶壶往杯中续了茶水,接着道:“你选吧。”
沈云贞只觉得周身发寒,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泪水,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做出了选择:“我要见他,不管生死,我要见他!”
慕容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选择这条路,脸上丝毫不见意外,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无奈:“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他毕竟是已死之人,你要见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沈云贞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她坚定的望着慕容晴:“我接受,只要让我见他,怎么样都行。”
慕容晴叹了口气:“即便是你活不过这个月,你也愿意吗?”
沈云贞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神色,她俯身拿起茶几上的帕子,慢慢贴在心口:“我从小就是孤儿,被班主捡了回去,才得以活到现在,但是这世道,也仅仅只是活着,没个人样。”
她抬起头,任由泪水打湿衣襟:“可是姐姐,我遇到了他,他从未曾因我的出身而看轻我,他为我念书作画,他尽力的让他父亲接受我,原本,他下个月就要去戏班赎我了,他父亲,怕班主不肯放人,把许多珍藏的字画拿出来卖,只是想多凑些钱,我能少遭些罪,好让他顺利的把我带回家。”
说到这,她终是克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家……我原本,马上就要有家了,晴姐姐,我原本,马上就要有家了……”
她哭得伤心,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句,慕容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除了怜悯和无奈,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可端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青筋隐隐可见。
沈云贞也忘了那天自己哭了多久,直哭到几近虚脱,她只记得最后,慕容晴给了自己一串香珠串,那东西沈云贞从前只在那些达官贵人身上偶尔见过,金贵得很,但是那些比起眼前这串,明显还是逊色了,墨色的香珠搭着成色极好的碧玉,上头还穿着一枚莹润无比的白玉环,即便沈云贞如今已决意赴死,也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
慕容晴显然并不在意:“你每日睡前,把这珠子戴在手腕上,便能在梦中与他相见,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寿数,也会极快的耗尽。”
慕容晴没有再问沈云贞想清楚了没有之类的话,早在她来城北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沈云贞的结局,方才种种,也就是走个过场。
沈云贞接过香珠,脸上的哀戚之色淡了些许,她已了无牵挂,只是到底感念萍水相逢的慕容晴能帮她到这一步,虽然她到现在不明白为何,但也足以让她感激万分。
“晴姐姐,谢谢你帮我做这些,可是我无以为报,这珠子如此贵重,我回去之后把钱给你送来,我晓得我所有的家当可能都不值这一颗珠子的钱,但是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慕容晴摇了摇头:“不用,我帮你不是图你回报,我也不缺这点钱,你我并非萍水相逢,我现下不能告诉你缘由,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就能明白了,等过些时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到时候,香珠我自会让人收回来,所以,你不必有顾虑。还有,林怀与的尸身,我会尽力去找回来,让你们团聚。”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云兰的声音将沈云贞的思绪从那个雨天拉回了现实,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自己泪流满面。
云兰着急为她擦眼泪补妆:“贞儿姐,可不能哭啊,这妆要是再花了耽误了上台,班主又要骂人了。”
沈云贞并没有接话,掩在袖中的手紧握着那串香珠,沉默地往戏台走去。
崔二爷一早买通了福韵堂的小厮,接到小厮报信,早早的就挑了正中间的座儿,他以为经过这天对云伶班的施压,沈云贞是想通了,故而一脸得意的坐着,端着茶杯等开场。
莲步轻移,水袖翩跹,沈云贞那张端庄明丽的脸,配上功底深厚的身段,直教台下看客都不自觉禁了声,如梦如幻的戏腔缓缓传来,众人只觉得今日的戏比以往的好了不少,听得入迷。
只有汤叔站在台下听得心惊胆战,他拉了拉身旁班主的袖子:“班主,这不对啊,她怎么唱的这么凄凄惨惨的,这段戏文不是段好词么,班主,班主你看贞丫头,刚才在家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这会这么稳当,这…该不会……”
班主眉心一跳,登时就明白了汤叔没说出口的话,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泪水再度让沈云贞的视线模糊不清,每一个字唱出来都像是利刃剜过心口,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下,耳边传来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她却恍若未闻,手中香珠串突然断开,珠子四散滚落,黑檀木裹挟着草药的气息飘来,在这熟悉的香气里,透过人群,她仿佛又看见了梦中那道身影,轻唤一声,终是解脱一般地合上了双眼。
“三郎……”
从今后破镜成圆壁,幸我残春有存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