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开出市区，果然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车再敢跟了。

武警战士们设的卡真的会拦住那些想跟着的人，就算有裴勇先“家属”的车能说自己走这条道是别的理由蒙混过关，也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到头来这种能跟上车队的车一少，这些人自己都不愿意跟。

田文凯隔着观察窗看了看坐在帮助押送犯人的特警战士对面的裴勇先，这个裴勇先仍是一副轻佻带笑的表情，和任何其他押送往死刑执行场所的犯人都不一样。

不管裴勇先这家伙是不是真在什么“那个世界”有朋友，这家伙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可已经连车队都不敢跟了，田文凯这么想。

实习生小陈已经放松多了，窗外正有几片田，这种脱离了城市建筑丛的景色看来颇吸引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陈：“田哥，我挺少往这边来，这边景挺让人舒服。”

“那你可以考虑考个驾本儿，我刚到中院来的时候我那些老同学还有挺多在市里，我们没事就有人撺掇个自驾游什么的，也不往远去，基本都是周边县。

不过，挺有助于换心情。”

裴勇先没把自己当田文凯和小陈的外人，自顾自地接起话来：“有没有驾本儿不重要，你真想动车学学怎么开就行了。

你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最多小一两岁吧？我告诉你，只要你够厉害，没有人敢找你要驾本儿看，起码你能保证他找你要驾本之后的下场不太好。”

后厢坐裴勇先对面的那位特警战士冷冷地问：“挺狂啊，真一直没人拦你？”

裴勇先一笑，得意地说道：“有，我们把那个交警拉上车打了一顿。

事后我们没放人，直接问他家在什么地方，用车把他拉到他家外貌找砖头丢烂了他家窗户才放人。”

“接着裴勇先就自己跑到外市上网认识的一个女大学生家里躲了八个月，用别人的联系方式遥控指挥其他的犯罪行为。

躲了八个月之后才藏在那个女大学生舅舅的车后备箱里偷偷潜回了市里，亲自又犯了俩月案就落网了。”

或许是因为裴勇先太过嚣张，田文凯忍不住用他所知的案情来打击一下这股气焰。

而裴勇先的那段经历里最让裴勇先难堪的部分，田文凯也顺嘴讲了出来：“裴勇先跟那个女大学生在网上聊一直装作自己是个高材生，还说自己是得罪了本市的一个黑老大才跑过去。

那个女大学生知情以后还闹了一小阵子，后来明白裴勇先真的是罪犯不是公安局抓错了人，也就放弃了他了。”

裴勇先嘴角一抽，笑得生硬多了：“田法官，你别拆我台啊。你说你这……”

田文凯可没觉得拆了裴勇先这次台多让人舒服，裴勇先始终保持着那股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这让田文凯怎么也轻松不下来，他隐隐觉得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个东西叫墨菲定律，内容即：“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作出这种选择。”

可是安全措施如此到位，今天执行这四名被告人的死刑又能出什么乱子呢？这已非人力能改变的了。

田文凯觉得自己或许有点杞人忧天了，这次执行场所是郊区的武警训练基地——都已经是军区的地盘了。

到了武警训练基地，武警部队已经特地辟好了四块的四块地方，为四名被告人各自安排了执行人员和监刑人员。

“等到10点40分武警和特警就会把路上卡撤了，估计他们家属到11点左右可以来领被执行人的尸体。”

武警部队的负责人是这么跟杨庭长和检察院公诉科的检察长说的，这部分的安排各方一早就碰头说好了。

“11点……田哥，那时候咱们是不是已经撤了？”

小陈似乎还是有些怕那些“家属”们的阵势，小声问向田文凯。

田文凯看了看表——即使还没统一交手机这种场合拿出手机也会显得不太严肃——估摸着差不多10点也就执行完毕了，于是说：“那会儿咱们应该已经撤了。

然后相片的话武警训练基地过两天才会跟咱们，武警战士们给拍。”

事实上那些从事殡葬业的人可能到得比那些人还要早，田文凯虽然这么想但是不觉得有必要说明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那些丧葬公司的人从哪听到的风声，他们总能在执行完死刑后比家属还早到达执行场所外围，提前拿出最气派的骨灰盒和摆件跟家属们推销他们的服务。

杨庭长又指示了几句后，田文凯、小陈和两位武警战士就押着裴勇先到他那块执行地去了。

那块地方打扫得挺干净，走廊有些过于宽敞了，窗户又开得太高，使得白天的采光并不算多好。

不过这条明暗分界明显的走廊，很好地烘托了行刑前的气氛，即使是裴勇先走在这条通往死亡的走廊上也终于收起了那轻浮的笑容。

铁链铛啷的声音和裴勇先沉重的脚步，一时成了这段时间里仅有的声音，这一路上没人交流。

裴勇先的死地是一个空旷的大房间，从潮湿的感觉来看这里之前或者是堆放什么不重要的东西的仓库什么的。

司法医学鉴定中心出了三个人，只有一个姓李的医生是正式的。

这位李医生就是今天直接执行注射死刑的人，他戴着一副眼镜、身材微胖，因为他和他带来的两个学生都一直带着口罩田文凯只能看出他笑着。

见面之后，这位李医生和田文凯等监刑人员互相打完招呼，田文凯向李医生交接了执行依据，小陈指导李医生如何并在执行通知书的回执上签字、盖章。

完成这道程序后，李医生又代表了司法医学鉴定中心重新确认了被执行人的身份，确定了裴勇先的身份和执行依据上一致后，就轮到押送人员和田文凯、小陈签司法医学鉴定中心需要的那些手续。

程序虽然繁琐，但是每一步却都十分必要。

“这人长得挺精神的，真看不出还犯罪啊。”

程序一旦走完，司法医学鉴定中心的人在执行场所统一给出执行许可——这要在把刚才签完的手续全部给负责的人过目检查之后——后才开始执行，于是大家就有了一点儿交流时间。刚才那句评价就出自李医生带着的一个女学生之口，裴勇先的长相再次得到了客观的肯定。

“这人长得帅他不一定不犯罪嘛，要不然现代医学中怎么就淘汰了那个‘颅相学’呢？你说是不是，田法官？”

李医生尽可能地用幽默的语气来缓和气氛。

“各式各样的人都可能犯罪。你要按我的经验的话，搞诈骗的和针对女性、小孩儿、老人这些弱者进行暴力犯罪的人普遍还都比那些别的罪犯普遍颜值高些。

大抵是因为这些犯罪不需要体力，而且更好的长相也有助于这些人取得他人的信任，使得被害者松懈，所以更容易完成犯罪。”

田文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双方寒暄了几句，所有人都用很小的声音交流，暂时没有一个人直接提到死刑这事儿。

裴勇先到了这里才似乎终于有点恐惧死亡，他没等武警战士们帮他解开拘束具就坐到那把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椅子上，甚至也没想起来要求武警战士们为他解开手铐、脚镣在内的拘束具。

像这种椅子，总是设在一张小桌的前面。而小桌上面则会有包装完好的火腿肠、面包、榨菜塑料碗盛放的一小口米饭和塑料勺子、筷子，当然也少不了烟、酒和绿头火柴。

即便是塑料餐具，执行场所也不会给被执行人提供刀叉之类尖锐形状的餐具。

裴勇先既没有让人帮着解开拘束具——即便他现在有权利这么做——也没有一点儿动用小桌上东西的意思。

他只是低垂着头嘀嘀咕咕，不断重复那句“我在‘那个世界’有朋友”，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田文凯觉得裴勇先不一定会为做出的事后悔，但是此刻一定也清楚认识到了自己下场将至。

这样就很好，田文凯这么想，这就是死刑的意义所在。

有时候最顶格的严厉刑罚，对最恶贯满盈的罪犯来说，也只是最低限度的小惩大戒。

死刑对于裴勇先来说，就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