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木笼水寨还有两百来里路,即便未期弄到的是一匹良马,他都还可以加快点脚程,可他弄到的只有一头驮行囊的倔驴。
如果早知道这驴几乎完全印证了那句俗话“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倔到这般地步,未期是绝不肯在它身上花上一两银子的。
就是这头倔驴,反而耽搁了未期的不少时间,最慢的一天未期甚至觉得自己没走出二十里去。
所以当未期又找到一个有人的村子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干脆把这驴子便宜卖了。
村子虽小,驴子倒不难卖。买家是个光棍儿老头儿,他至今未娶偏偏极孝顺、家里有个老母亲,他生怕自己有天自己也下不得地了、他又买不起马,一头便宜的牲口正合他的需求。
“这驴是倔了点儿,喂一阵子兴许就好多了。畜牲是要驯出来的,小伙子你说你买了它也没三天,当然是没法轻易使唤。”
老头儿乐观得很,再三确认未期是否真要卖给他,还再次用手箍着别开驴嘴来又看了一次:“四岁口……还好,不算老。田兄弟,你这驴子卖它个一两银子怕是都值,你真只有七百钱?”
未期觉得“田文凯”算不得一个假名,但是如果自己不能起码找到延长自我意识的办法的话,最少也要在这个世界找到很可能也来到这里的裴勇先,所以这个名字却也不见得适合在人多的地方报出来。
在这老者面前如此自报一下姓名,倒是无可厚非。
如果不是听这老头儿邻居说起这老头儿的孝顺和窘境,未期本来打算开口要得比一两还多,只是既然听过了如此之事,他又怎么肯往贵卖?
眼下未期倒是并不缺钱,鹿贯平的家中也搜出过点碎银子,他全“笑纳”了。
既然已经来到了陶然国的境内,哪怕是收些陶然国铸的铜钱也至少可用到木笼水寨,何况一两银子就是全兑成了陶然国铜钱需要离开陶然国的时候也不至于舍不得。
“老伯放心,我只想让它不耽了行程,好歹也是一条乱世中的性命,有人愿意收留它好过放到野处。”
未期的话多少触动了老者的情绪:“‘乱世中的一条性命’……说得好阿。
田兄弟你是个心地善良的,整个世道都乱,能存一些好心好过失了人心。
老儿我过得再苦也不肯跟收粮的低头,也是因为他们就不是这种人。
这个世道,妖魔吃人,人也吃人……所以不如说是世道吃人,反正凄惨的永远是被吃的那一个。”
未期不知道怎么去接这样的话,于是只好问道:“怎么,收粮的说让你低头就可以免了租子吗?”
“……他是可以少收些,”老头儿嘴一合上两边的嘴角就往下压,露出不屑的神情:“我们村子从你来的那条路的牌楼往西包括我家租种的地,都是他们方家的地。
其实哪怕上面朝廷的官儿跟他们收,他们方家平常屯的粮食也足够交了。
他们一高兴就可以减免了你一点儿,代价是你向他们低了头,一低就是一辈子,可他们一高兴,说不定也就只能高兴个一年甚至几个月……
……到头来,你再想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可就是‘大逆不道’喽。
同样是佃户的被他们方家打死的也有过,官家只管纳粮到位就不过问了。别看我在田里低头,是低头给这个世道,跟他们方家不低头也不是老儿我多硬气,只是老儿我懂得自己低头低不好这条老命可就没了,家中老母重病多年可就没人照顾了……”
妖魔横行的世道,人避着妖魔走,但是在人类的世界里,偏又有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横行霸道。
这个世界可没人搞什么土改,这种事情只怕自己看不惯也得慢慢习惯,未期心想。
这让未期的心里不好受,但是未期也同时觉得自己既然见证过一个更好的世界,就有必要尽可能地让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向往更好的生活。
他想起来一句“另一个世界”里佛教的话,不禁边叹气边说出了这一句:“‘有生皆苦’。”
“‘有生皆苦’,是啊……”老汉的眼睛一亮,他似乎想起高兴的事:“前几天有个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光头,自称什么‘和尚’的,也是这么说……”
“……和尚?”
未期想起来了,未会谁介绍这个世界上的所谓玄门的时候,确实说过有那么一个组织,成员以“和尚”自居。
“他是不是说自己是来自‘秃石山’的?”
“对对对,就是秃石山的和尚。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秃石山,只是对秃石山的和尚始终缘悭一面,从来没实际见过。”
这个世界上所谓六大玄门,其中除了未会谁、未期父子本来所属的“复荣堡”未家外,确实有个秃石山。六大玄门的事情不载于《红叶札记》之中,未会谁虽然简单提过秃石山之人以“和尚”自称一事外,也没详细介绍过。
可如果秃石山的和尚连“有生皆苦”这句话都说得出,未期就不免对这个组织多少起了些兴趣。
除了未期自己外,还有个裴勇先应该也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才对,风俗、信念相近的“和尚”……他们的文化是否由更之前的穿越者带来?
未期觉得路上或许可以留意秃石山的消息,如果能从秃石山的传承、规矩之类中发现值得思索的东西,或许真能证明这一点。
那么沿着蛛丝马迹,会不会能从中找出找到穿越者的规律,甚至找出裴勇先的办法?
即便未期自己的状况性命都堪忧,他也希望先处理了裴勇先的事。
裴勇先一案涉及三十多条人命和无数其他的罪行。“自己”生死事小,裴勇先逃掉死亡的惩罚,可事关“另一个世界”的公正和尊严,也关乎“自己”的信仰。
未期心想,只要自己身体的状况不被这个和尚发现,或许也可以交个朋友,从他嘴里探听一下秃石山的事。
于是未期顺口问道:“对了,那位和尚难道现在也还在村中?”
老汉的回答却让未期暂时失望:“走了。
在你来卖驴之前他本来在老儿这住了一宿,今天一早就走了。”
“……是吗?那实在可惜。”
未期叹了口气,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这样不用烦恼自己“妖道”的身份会不会被看破的事。
“可惜,确实可惜……”老汉长叹一口气,言中似乎意有所指。
“嗯?”
未期发出一声疑问之声。老汉似乎犹豫再三,看了再看未期,最后才叹了口气道:“……老儿是可惜那位和尚田兄弟你如果想结识,怕是没机会了。”
“……为什么呢?”未期眉头一皱,好奇问道。
“那位和尚……也许是太年轻了。他在老儿这里听说了方家的恶行后就要去为老儿讨公道,到了方家后方家老爷不愧是读书人,三言两语就骗那个和尚去了申西沟。
方家老爷骗那和尚说自家儿子被那申西沟的山贼掳了,那里的山贼又常来勒索粮食,所以没有对我们这些佃户宽限的余裕。
但其实……”
“……其实怎样?”
未期听着老汉这番话越说越顺溜,心中知道老汉似乎有意灌输,但还是想设法让老汉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伙山贼只怕和他们方家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