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还在继续，零零散散的绞杀散落在漫天星辰下，越来越多的篝火燃起，点亮满大地的惨状。
裹尸布一车一车从战线后方运来，可还是不够用，最后联军的幸存者们脱下身上的破布，盖到同泽的残躯上，目视着他们离开，摇摇晃晃的车辙留下一痕扭曲的泥迹。
火，寒冷的篝火从荒原上升起，穿行着群狼的嚎叫。
亚尔曼坐在篝火前，怀里拄着破损的长剑，目光缥缈。
根本不需要收集木材，被蒙古人放弃的战车遍地都是，活下来的幸运儿们围绕着篝火坐在一起，烘烤黑黢坚硬的手指，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发木。
“我军赢了。”哈尔在他的身旁坐下。
“以报销了一半联军和四成圣殿骑士的代价。这样的胜利只是稚嫩的青色果实，随时都会羸弱坠地。”
亚尔曼疲倦的长长叹气。
“我们已经赢了啊！”哈尔瞪大血红的眼睛，使劲摇晃着挚友的肩膀“朋友，你不能叹气，你是这里所有人最不能叹气的那个！”
“因为接下来还要再让他们送死？”亚尔曼静静看着哈尔的瞳子，面无表情。
哈尔颤抖着松开了手，骑士王此刻的脸有一股异常的平静，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惶恐。
那是种...平淡如老人的疲倦。
“我的斥候已经出发了，向后方神罗联盟求援的信使也已上马。如果三天内先回来的是斥候，我们就撤。”
“不能撤！”哈尔惊恐的望着他“我们已经杀了几千个蒙古人，哪怕为了报仇，其他西征的蒙古大汗都会来进攻我的领地庄园！你们撤走了，我们呢？我们也能一路西逃么？盖里乌斯领地内的妇孺老人们就这么等着被屠杀么？”
“我的圣殿骑士死了四成在你的庄园外，已算是仁至义尽。这四成中有两成是原先为了拱卫德累斯顿的皇帝近卫，如果你是神罗的帝皇，那么我理应为了保护你的领土而牺牲一切。”
亚尔曼摇了摇头。
“没有支援，那么现在的联军只是一支溃军。你没有看见那些人的脸么？没有对胜利的热情，只有恐惧，虚空中漫无止境的恐惧。如果再一次射来蒙古人的炮弹，他们将不战而败。”
“军心...军心已经散了？”
“我们本该失败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在死伤超过三成的情况下，还能继续维持秩序作战。”
亚尔曼从沾染着血渍和泥土的长袍里掏出手帕，缓缓擦拭剑锋“但我们被神眷顾了。”
青年领主还没回过神来，一名圣殿骑士就已押着一位被层层粗绳束缚住手脚的蛮族少年走来，亚尔曼不回头，等待着后面的押人骑士上前。
“冲垮火炮阵地的时刻，最精锐的蒙古宿卫已经带上了这支军队的首领撤离，但他们撞上了我，那个时候我没有马，只是个步卒，也恰好是这支军队的首领拔出马刀砍向了我，如果是宿卫用他们的铁骨朵对着我的脑袋，我就已经死了。”
亚尔曼凝视着噼里啪啦的火光，一把摘下了蛮族少年嘴里的布。
“这是...”哈尔呆呆的看着少年狰狞又警惕的脸，依然是掩饰不住的稚嫩。
“我会一点点蒙古人的语言，当我把他刺下马的时候，那些宿卫们喊的是——”
亚尔曼的咬字清晰无比
“世子。”
“世子？”
“蒙古大汗的继承人，马上皇帝的幼年子嗣。”
冷汗从哈尔的背上开了闸一样泄下来。
少年狠狠盯着骑士王平静的侧脸，像是随时都要挣脱束缚，像狼一样去撕咬他的咽喉。
亚尔曼从腰间拨出短匕，抵在少年的喉间，瞥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他被我擒获了，剩下的蒙古军队不会溃散。”
“我们...那我们现在”
“两种可能。押着他撤离，这会成为政治场合上的一张有力手牌，起码能为神罗联军的喘气争取时间。要么他会成为引起蒙古大汗愤怒的节点，把我们都钉死在玛瑙河的沿岸。”
“我...”哈尔呆滞的失神在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短暂的沉默了半晌，亚尔曼抬起头，目光越过升起的篝火，望向远处山坡上停留观望的狼群。
“这么重的腥味，草原上的狼群都不敢靠近了。传我的令，手脚还能动的带上弓去守岗，驱离狼群就够了，这些畜生们没有勇气靠近。”
“是！”一直在旁边听候的新进扈从点头，而后转身奔去。
亚尔曼看着那个年轻骑士的背影，安静的回头。
“这些年来，陪了我最久的扈从还是死了。”
“...抱歉。”
“我在出发前许诺他，要回德累斯顿给他和他的妻子荣华富贵，他们会在易北河的柳树旁盖一幢小屋，作些手工活为生，每年秋天的时候回老家放羊，冬天围绕在老宅的壁炉旁，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两个人依偎着取暖，也许他们的孩子会蜷缩在他们的脚旁瞌睡，脸颊红红...”
骑士王的目光迷离在火光下，空洞而脆弱。
“一个新的遗孀，德累斯顿总会有权贵的遗孀。”
“死去骑士的妻子怎么是遗孀呢？”亚尔曼无力的苦笑“只是个被男人欺负的寡妇罢了。我见了太多。”
“抱歉..”哈尔低下头。
“无妨。骑士战死总归是一种光荣，他们的灵魂已经去了上帝面前，享受平安喜乐。”
亚尔曼在胸前划出十字，面目虔诚。
“亚尔曼大人！”
男人回头，看着一个联军军士押着什么人走来，停顿片刻。
“什么人？”
“报告长官！我们抓到一个俘虏，吵着要见您！”联军军人停下脚步，猛地敬礼。
亚尔曼疑惑地盯着不齐军人腰高的小女孩，无力的叹气。
“把她的镣铐解了。一个孩子罢了，战胜了蒙古大军却没有制服一个小女孩的信心么？”
军人愣住原地。
“可是...”
“解开。”亚尔曼的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