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里蒙烟雨,只见港湾的泊停之处,青烟袅袅,碧波荡漾,缓缓驶来一叶扁舟,两边莲叶沃沃,娉婷妖娆,不但簇拥成围,把船舷挤弄,更窸窸窣窣的发出青茎翠绿剥离木屑的声音。驱使一碰水珠四散,从荷叶盘旋几匝又滴入水中。云遮雾涌,一袭湖绿嫣然的薄衫云中仙子一般出现在湖端,身影飘拂,如悬蓬莱,亦真亦幻,却是一女子拔杆撑船,徐徐而来,待靠近面庞清润,云鬓湿沾,满襟汗渍,竟然是沅娘。
船只搁浅,薄荷迎人,被撞弯莲茎的莲蓬,伛偻腰身,垂在船头,嬉笑的口中露出莲子,仿若贝齿瓠犀,极为白腻。她轻盈地踮脚戏弄着水面的波浪,小心翼翼地划入莲花丛生的渡口,这里本就是渔民所植,村司答应她可以在这里采菱,但不能过多,于是她分批而来,早日晚间各一装载。先是割断莲蓬,运回家门堆积,但因体质纤弱,刚归家不久,所以采集不是很多,而本想帮助于她的壁邻阿哥却被怨尤及她祸害的母亲拉走。沅娘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该再连累他们了,若非他们相帮,何谈将父亲安葬,如今莲子换得的报酬不及商品的三分之一,她也只能积少成多,慢慢养活自己。
渡口有浅栈木桥,可以停靠,日间在栈桥上放置有茶水和吃食,这些是普通的粟木饼,也是村口的婆婆可怜她,偷偷塞给她的,恰巧正饿了,于是放下竹竿跨步上岸,将船舷牵引,绕绳绑缚于梢头。
她穿的是一双履鞋,也是唯一一件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于东市买来,她欣喜好久,习风掩尘扑扑,卷起裙裳,在弃船上岸时,不经意间沾湿了脚踝。一犹豫水珠又飘来覆盖了鞋面,当即弯下腰来,伸手轻轻拂了一拂,娇靥的面容淡漠安然,她不是矫情的人,只是对父亲的缅怀。长时间的劳累,积劳成疾,此刻的腰肌劳损,脊骨更是疼痛异常,加上快一年的无妄牢狱之灾几乎摧垮了她的身体,但她还是艰难的强撑起。这世上只有她一人,没有谁能可怜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清清的湖水荡漾,满身的莲色清香,偶有风疾吹来,一遍遍莲郁芬芳。这般沁人心脾的香溢,顿时舒缓了一下心结,沅娘打开包裹,拿出粟米饼,含了一口,吃了起来,或许粗粮难以轻易下咽,于是又拿起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浓郁的粗茶,日间也到巳时,又称隅中。正自呆呆的出神,一只蜉蝣振翅飞来,停驻在栈桥的柱头上,摇头晃脑,触须稀冉,薄薄的翅翼绘染,似乎刚蜕皮出来,颇为有趣。
沅娘娴静的放下手中茶杯,怔怔的盯着它好久,幽幽的吐出一个字:“你…”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吞吞吐吐,一波三折,好不容易咽下的食物又卡堵在喉口,拍了好久的胸脯才缓了下来,待寻目望去,那只蜉蝣也不见。
又过了一日,沅娘的身体好转,伴随着雾气蒸腾的扁舟驶来,莲蓬之处,一只蜉蝣盘桓于枝头,挥之不去,停驻良久,只要她在那里,这只生物并跟随在哪里,久而久之,不见它的身影,沅娘竟有些悲伤,晨曦的朝露湿润,浸透了她的衣裳,来不及采摘的莲蓬笑弯了腰。
清泠的朝雾贴着沅娘的面庞,让她有别于一般女儿家的羞涩,于是她端坐船头,把莲蓬一堆堆的往中间推靠,也是堆积的多了,她有些力有未逮,红润的脸颊气呼呼的似乎欲塞下一个鼓鼓的馒头,可爱至极,偏偏一颗莲子咕噜噜的滚动从蓬头里裂开蹦哒出来,带起一串湿漉漉的痕迹,在船板上嬉戏。不知不觉突然空气中一片宁静,悄然的留下一丝慰籍。只听一人悠然的道:“咦,这莲子!”然后一道儒白青衫的身影驻足于船边,正弯腰捡拾那颗滚动的莲子。
这是一个衣衫高洁,颇为俊秀的男子,眉深狭长,鼻梁中庭,雅白的一身素色配合着湖天葱绿,既相得益彰,又不突兀刻意,偏偏他就站在那里,恍若山间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