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巷子,石板铺街,青砖绿瓦,楼舍飞檐,古老的小城慵懒地展开了千年的画卷,直扑入林少的笑眸之中。
走在小城里,抬眼便能看到葱葱郁郁的龙眠西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弯身而拥,蓝天、白云、青山、绿树浑然相接,仿佛径卧在身前,十里青山,半入城。
林少信步缓行,走过文庙时,李慢慢依旧拢袖靠在画摊旁,看见林少,迟缓地抬起手,像个招财猫似的,打了个招呼,林少连忙点点头,回摆了一下手,远遁而去。这种日常生活跟慢性自杀一般地家伙,林少觉得还是少惹为妙。
一小会,又行至夜市所处的交汇口,虽然日间不能摆摊搭棚,但依旧门庭若市,川流不息。笑语嬉声,举袖为云。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林少一觉之间便已烟消云散,高无庸这个在古城往日也小有风流的名字也正在慢慢被大家忘却,也许用不了几天,便也如同这风中的落叶,轻轻一吹,散落人间,终止不再有人记起。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醉,可卧美人膝,醒,能掌天下权,但你发现这是个错觉的时候,往往都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中,接受着众人眼角拼命挤落的两三滴泪水。泪水干了,君埋泉下泥销骨,而这尘世的花呢,依旧开谢地热闹。
林少的心境一时有些沉郁,低头走过。闹市喧嚣声渐远,树木葳蕤愈浓,少顷,已行至虎扑轩所在的学院路。大街两旁高树参天,树枝斜横,秋阳落下,一地光影交错,煞是芸美典雅。街道尽头,是一三岔口,左右各支出一路。正对路处,一道高大的飞梁灰瓦门楼,青砖到顶,楠木正中,如沙划痕四个大字:“生香学院”。楠木镶金,字由铜粉上漆而成,正是汉唐国时下最流行的乡绅金和玫瑰粉配色,在下里巴人的古城中显出一股清流。
林少远远瞧见江山正伏在虎扑轩柜台上看书,青衣冠发,简雅素朴,与这秋日不燥不寒的氛围相得益彰。
林少悄悄走了过去,在江山不闻窗外事的两耳之间打了个响指。江山一愣,抬头看到林少,和煦一笑:“林兄,你好”
林少又打了两下响指,老气横秋道:“以后我直接喊你江山,你叫我林少”,江山点点头:“如此甚好”。
林少满意笑了笑,一指江山手中的《扪虱谈鬼录》,道:“怎么尽看你读些杂书?”
江山放下书,叉手悠然道:“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秋日情闲,读些诸子杂书,正是时候”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林少故意摇头晃脑,反问道:“江山你现在是望月还是玩月?”
江山见林少故作夸张的语态,笑道:“我有那么老吗?”
林少晃晃手,道:“不有那么句话,‘江山易老,美人常在’吗?哈”
江山也嘿嘿一笑:“我倒记得‘山林少羁鞅,世路多艰阻’,林少羁鞅,世路艰阻,你走路可得当心脚下”
“擦”,林少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书呆子反应一点也不慢。遂从口袋里排出十个大铜板,铺到柜台上,正好一百文,对江山道:“喏,郭芒让还给你的”
江山一呆,问道:“他哪这么快弄到钱的?”
林少随口道:“好像是结了以前的木工活钱吧。还顺手打赏了我一百文,想不到这厮挺大方的”
江山点点头,认真道:“他一直很大方”,又加了一句:“我不是单指钱财方面”,想了想,又侧脸问林少:“你觉得郭芒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少笑道:“一个快乐的混人,哈哈,跟我一样”
江山抬头,透过交错的树枝,仰望缝隙中的蓝天,疏放而笑:“林少,你不必自谦,有些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以我有限的眼识,莫说梧阳郡,便是华夏州,甚至整个汉唐,你也是舞于九天的龙凤,游于山河的鲲鹏。只是可惜郭芒...”一语未尽,竟而一叹,唏嘘道:“若非造化弄人,小小古城岂是他应该久居之地”
林少淡淡回道:“金鳞既非池中物,潜龙终将遇风云。江山你不也甘于栖身这小小菏泽之中么?”
江山连连摆手,惶然道:“我和郭芒不可相提并论,他乃璞玉,自藏于泥秽之中,我是俗木,半入枯朽之年”
林少闻言嘿然,摇头低声自语道:“真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啊”。转过话题,问道:“这古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逛逛去呗”。
江山点头笑应了一声,把铜板收入柜台下的抽屉中,门也未关,就领着林少出了虎扑轩,直向学院门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口若悬河介绍道:“古城除去龙眠西山,城内多为人文之景,共有四地颇值得一游,这生香学院便是其中一景”
两人几步之间已走近学院门楼近前,江山指着门楼道:“生香学院历史悠久,往来鸿儒,治学有方。学院共分为四堂,修经史子集者,归为智堂;行商坐贾之辈,归为商堂;欲报国沙场之士,归为阵堂。高门旺族之后,为彰显贵族气质,单设一堂,为王谢堂”
林少点点头:“智、商、阵、王,嗯,一听就是有故事的地方”,又询道:“这个生香学院之名,有何典故?”
江山想了想:“据说此地耆宿辈出,月章星句,读来令人齿颊生香,便取了生香两字”
“哦,现在这年代,无齿无颊,亦能生香了”林少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