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有个男孩，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虎娃。他和爷爷婆婆生活在一起，听说他爸爸妈妈吸毒，所以才生出来他这么个任人欺负也就只知道憨笑的傻子。每次放学，十四岁的他都是自己背着书包沉默的走在最后，他傻，也不傻，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喜欢他，但是知道有人欺负他排挤他。那天我啃着烤肠牵着阿母的手哼着歌往前走，看见虎娃又是最后一个，身上还粘着蹭上的尘土，他本就破旧的冬衣上被扯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他低垂着眉眼没有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光彩。“虎娃儿，婆婆的乖孙孙，看看婆婆给你带什么了。”我正要上前和他说话，就听见他一道苍老的声音，是虎娃的婆婆，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妪。她从怀里的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看，是一个已经化了的糖葫芦，糖粘的哪哪儿都是。虎娃听到婆婆的声音眼睛里闪过了光彩，他傻乎乎地朝她笑着，接过糖葫芦，吸溜着大鼻涕。“婆…”婆婆拿手绢让他把鼻涕擦了去，又重复着老生常谈。“要记得，人穷也要给自己捯饬干净了。”我又咬了一口香肠儿暗暗想，似乎虎娃是比我们班别的孩子都干净，洗的发白的校服总是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母亲拉着我走了，我依稀能看见虎娃和婆婆离开的背影，是沿着一条极其逼仄的小胡同走的。穿过小胡同再经过一个菜场就到家了，婆婆每次都带着虎娃买好菜回去，他的爷爷身体一向不好，但做得一手好手艺，赚来的钱勉强能够支撑这个家庭。“婆…今…今天吃什么好…吃的！”虎娃会说话，但是总是磕磕巴巴。“醋溜白菜，还有你最爱吃的鱼香茄子。”婆婆笑得慈祥，而虎娃呢，早就开心地围着婆婆转圈圈了。婆婆带着孙儿挑了个最好的圆茄子，又抱了一颗大白菜回家去。这白菜被虎娃紧紧护在怀里，甚至有些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虽然理解不了钱的含义，却知道不能浪费粮食浪费钱，就连已经窝折了的菜叶子他也不肯丢掉。“嗷…”回家的路上，突然窜出一只小猫，它的名字是团团，当然也是虎娃起的。这只小猫经常去他们家蹭吃蹭喝，每到吃完晚餐，日落西山之时，虎娃就会坐在门槛上，把剩菜挑挑拣拣喂给它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养得圆圆滚滚，所以起名叫做团团。“团团，你…怎…怎么过…过来了！”虎娃有些惊喜地叫道，平时团团只会出现在他家小院里，在上下学的路上，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团团蹭了蹭他的小腿，乖巧地跟在婆婆身后，两人一猫就这么回家去了。

路程倒是不远，不过走到家后也已是日落西山。其实虎娃也是有梦想的，他想要成为一名军人，可因为他爸爸妈妈的事情他在学校受尽了嘲笑。但这颗爱家爱国的心就像是天边的云霞，在虎娃心中燃烧着。“日…日落…”婆婆做饭的时候，虎娃就凑在爷爷跟前儿嘴里哼着打靶归来，看着爷爷捏着泥人儿，几块染上色的面团在爷爷手里变换着形状，不一会儿一个鲜活灵动的孙悟空就“腾空出世”了。听见虎娃哼歌，爷爷用手背拍了拍他的头，爷孙俩就这么唱了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爷爷唱歌的时候，虎娃就在旁边拍手跟着哼哼。“开饭喽。”婆婆端着菜出来，虎娃开心地去拿筷子，他先给行动不便的爷爷打上一碗饭，再给辛苦劳作的婆婆打上一碗饭，最后自己盛上一碗饭，夹几筷子菜，坐到门槛上去吃了。“团…团团，过来。”团团跑过来窝在他脚边，他把自己碗里的菜拨了一些到地上，小白猫就乖乖地低着头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虎娃儿，知道今儿是啥日子不？”一旁的爷爷叫他，他扭过头，只知道傻呵呵乐。“今儿是你生日呀，你看这是什么，当当当当…”虎娃笑着拍手：“过生日，过生日！”桌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小蛋糕，上面还摆上了荷花蜡烛。吹完蜡烛虎娃小心地把蜡烛取下来，舍不得扔，转头就给它放屋里去了。在爷爷婆婆期盼的目光之下他开始吃蛋糕，奶油吃了一脸也只是嘿嘿的笑着，还抖着手，要把勺子里的蛋糕给爷爷和婆婆一起吃，这顿晚餐结束之后，他们祖孙三人都弄了一脸的奶油。吃完蛋糕，婆婆便把长寿面端出来了。“嘶…我心口这块儿怎么这么疼啊。”爷爷微蹙着眉道。婆婆先将爷爷扶回屋子里休息，让虎娃自个儿吃面，直到第二天早晨爷爷稍好点才发现那碗面一口没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虎娃不要长寿面，爷爷婆婆吃长寿面。”两位老人分吃了这碗面，面条似乎做的有些咸，大抵是有泪水混进去了吧？

这一天上着半节课虎娃就被老师送回了家，爷爷离世了，在家中走的安详，是心脏病复发。虎娃不知道离世是什么意思，一个劲儿摇晃着爷爷的身体。“爷爷，风筝，爷爷…放…风筝。”一旁的婆婆泪如雨下，老师们也红了眼眶。“爷爷…饿…爷爷，饭。”婆婆以为虎娃饿了，给他找了一些东西吃，没想到，他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塞进了爷爷的嘴里。虎娃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但他知道了，宠爱他的爷爷再也不会起来陪他唱打靶歌了。“我们家老头子也七十有五了，喜丧，喜丧…”说着，婆婆就哭出了声。这时候虎娃在屋里躺着，亲朋老师们都以为他睡了。每每到了晚上，爷爷总是会给他讲那个百听不厌的故事“猪八戒吃西瓜”。每次他都是听到中间就有了睡意，不知怎的，今天他自己给自己讲，直到最后也没能睡着。“师徒…四四人…西天取…经去了…”虎娃默默讲完故事，感觉脸上湿乎乎的，摸了一下，手上都是水渍，这天儿也不是太热呀，他这么想，直到有一滴冰凉的泪水划过他的鼻梁他才发觉，他哭了。

虎娃和婆婆在村里消失了好几日，就在一个星期后的某天，婆婆牵着虎娃的小手来到了爷爷的坟墓前。虎娃跪倒在地，把头磕得鲜血直流，被婆婆强拉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磕头，但婆婆说让，就有道理，万一爷爷回来了呢，万一呢？”回去的路上路过菜场，婆婆说她去买些新菜回来，让虎娃在原地不要走动，但婆婆没有再回来，村里人说婆婆疯了，日日念叨着：“吾孙苦，吾孙苦，吾孙命好苦。”虎娃去把疯疯癫癫的婆婆领回了家，试着做饭想要养活这个家，边照看婆婆边做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手上千疮百孔，血液流了一桌子，他看了看婆婆，眼眶有些发酸。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婆婆在不久之后也离开了虎娃，他一个憨憨傻傻的小孩子，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天真阳光，他站在河堤上，云霞点燃了金灿灿的天空，该结束了。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他明白，爱他的人都不在了。

我站在讲台上垂着眸子，台下掌声雷动，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我宣布这次作文比赛第一名是陈小甜同学。”老师激动的抓着我的手将奖杯送到我手中，但大概只有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故事，而是在真实生活中演绎过的悲惨人生。虎娃，你和爷爷婆婆在天堂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