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手指间穿插着手指,都是名为手指,却存在清晰的“世界性”的界限。一体化也是幻想,至少在这个未经推定的场域之下。说来也奇怪,雪在往下降,但并不会在地面上堆积,而是瞬间融化流失了。真是浪费这场好酒。如果雪是0度以下的,那还可以接受它无法堆积一事,若是0度以上,我就不得不怀疑这雪的质量,是谁下的?我都要替雪感到悲伤了,融化不了大地和冰,甚至连自身都没法整合、联结,不就是乘着风但在白费力气吗?它最好学我一样,改变分子间距离,给世界奉上一套美食和酒水。
……
“别干毁身体的事。”
我看不到她的情绪,只是在对这七个字分析着。
“什么是毁身体的事?你那t6还不够毁的?”
算了。或许她说的,是爱吧,是爱这个项目下的ai999、ai521这系列研究吧,一定是这样的。
爱、梦、性、死,是我们公司不敢触碰的四大论题(不过我司体系下的伦理委员会拥有研究许可)。这是我和妹妹以及几个骨干在初期讨论很久得以确定的事情,他们那时候还簇拥着说,这条规定绝对就像院长(我)会定下来的,那时候我在他们意识里可是绝对理性(绝对利益)的象征。我所忽视的,就是那个绝对感性的我的部分吧,念起来又会感到一阵过往的苦涩,人这种不规则、不直立的东西怎么可能成为数字、理论、规约、极值的代表呢?
妹妹把头扭过去,说:“你懂什么。”
世界如此贫瘠。
……
我想倒在雪地里。头脑里的“世界”从我眼眶结晶成膜,我也快不能目视眼前的世界。茫然,空旷。下一个延展的就是雪的白色了吧,我猜想。跟妹妹在一起发生的境况真是层出不穷,希望m1在我不能意识的地方做好记录。蓝色和白色都是“世界”的颜色,而现在天空即世界,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你倒是把帽子带上啊!”说着,妹妹把一个什么物体扣在了我的头上,顿时一阵潮湿伴着植物蒸腾的热气笼罩在我的前额至后脑,意识又唰地聚拢起来了。我似乎能感觉到冰冻的发丝贴在我的脸上因妹妹嘴里的呼气开始了自己的燃烧,如果在这时闭上眼睛,就会被浸润进漫长的冰雪回忆之中。
“又是暴风雪,早知道出门接你之前看下天气预报!这些店都趁机关门了,虽然就算开着我也没法靠自己借到有用的工具就是啦!!”她在愈烈的风雪里发泄式地喊叫,事实上应该心情不差。
“你好像是要晕倒了,这么不适应?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喔。”妹妹一到这时候,就兴奋地控制不住表情了,像是稚气未脱的小孩。
也对,毕竟我在两个小时前刚刚结束了在整个地球最热的气候区的三年生活。我能感觉精神的突触从五个极端逐渐往里收缩,能控制的范围返还成胸口位置的一个小点。
“实在太冷了,我们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把你冻得。”妹妹笑着,嘴角像是被人拽了一般猛地扯到极点,她连忙用双手去把脸部肌肉扶回去,可是怎么也是在互相较着力气,她的脸此时就像一片皱巴巴的面巾纸。这事每次打视频电话都会有,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好冷啊。”我收紧衣领和帽檐。
越是这样,她思维的速率越高,嘴巴和脑子的匹配越熟练、灵敏。当然嘴也更毒。
“你再加快脚步不就好了,怎么跑得这么慢了,怎么迈不开腿?你在怕什么?”
“心跳过速。”
“哦,你走在石砖铺的路面上,灰色的行李箱外面全是磕碰的痕迹,箱子里面装着一箱小麦啤酒和一瓶红酒、香肠,还有很多试管,以及瓶瓶罐罐。现在天上正在往下掉着白色的雪,右边威尔叔叔开的店铺已经关门了,现在是下午2点49分22秒,你的大衣已经开始被雪浸湿,额头因为不习惯气温的变化已经有发烧的变热现象。你不在办公室,而是在一片八千公里外的雪地,是你回家的路上。”
“嗯。我现在只在乎有没有酒能让我喝到。”
“很好。你想喝酒,为什么不是别的饮料?或者白水?”
“因为我感觉很冷,想靠酒精麻痹神经对冷的感知,建造出热的幻觉。”
“不对哦,那是因为酒精会使你的血管扩张,加快你的血液循环,让你的身体快速放热,并不是幻觉,而是一种实在的能量转换,哥你生物学得好烂,意想不到的烂,是不是形而上学看多了?”
是不是有点挑衅的意味了?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哥已经沦为办公室的一片恒定的景色,早就不比当初。厕纸也会被叠上三到四折再被用吧,上班族的窘迫不仅在厕所,还有面对键盘上无垠跑道的迷茫。白日的我已经离去,夜晚的我仍在起舞,摇起铃铛吧,抽起鞭子吧,给无形的空气以重力吧,你能驾驭的只有一套残躯了……脑子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些话语,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不能理解编码和符号之外的抽象句子,也就是象征界那些并无实体的意识形象,需要记下以Artte语言转码,也是要相当大量的时间。和妹妹呆在一起就会发生很多这样的情况,是“世界”的世界的互斥所导致的。我现在能记下这些也要归功于m1的记录功能,老帮手了。是不是叫“触发”来着?根据特定的景物所闪回一些潜藏的神经突触,etltelechia)还没学会将神经系统复刻到这个级别,所以基于etlc系统生长的m1手记助手应该会疏于对“触发”的捕捉。
“应该很快就能到,让你看看那个新家的样子!可别把你累死了,对了,这次你能放很长时间的假吧。”她寻找着新的话题,在这时撑起架子,或许我又不小心成了需要被保护的一方。她把手臂挎进我臂弯,使我安下心来。“我可是要带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逛!然后我们去吃大餐!其实这里还新开了一家桑拿房哦……”
两个身形在凛冽大雪中依偎前行。那段蒙昧之路上他们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仅是双手能触碰到的,脸上能感知到的,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不记得怎么到的家,只是同她扑进酥麻温吞的床前的一瞬间,最后的意识惊觉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湿透了,并且家门尚未锁。
还是睡了一会儿,但我还是担忧着未擦干的头发将引发怎样的头痛,不愿再经历了,决定凭意志从床上爬起来。在这过程中,我发觉自己被她完全压住了,或者说是被按在床上,但她微弱睡眠气息的韵律离我又是那么近。我不爱回忆往事,但那旧日的碎片在脑海划过时,即便是疼痛也甘之如饴。况且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唤醒情感,也有足够的能力为情感负责。
我还是很困,任由困意再次闭上眼时,一切就像是十几年前,那个风雪温柔的黄昏,寒气爬满窗户,午睡初醒,盯着窗外为了不吵醒妹妹而用自由联想打发时间,回味着掠过飞鸟的影子。幼小的生命和将死的太阳,时间在小生命上展现着流逝的恢宏力量。和现在正相同,余晖在她侧脸闪耀,此刻就是完满吧。(我想不出什么词来述情了,纪向晚要求我写这段时多表达一些情感,可是越到这种亲密时刻,我的词库运转越发坎坷,你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我还是像过去一样尽全力写着)我爱着你,像曾经一样。踏入极地,踏入漩涡。
我不愿再写下去,我承认我只是单纯地在为了她而活着。和她接触的短暂时间内,情绪波动幅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这真的在我的预想之内吗,或许,我将会使用模棱两可的词语。
轻轻借着腿部的力量,提着肩胛骨连带的双臂,环抱着把她平移到与床头方向一致的位置,再巧妙地从她怀里脱身,一切如同预想。整理思绪,安排事务,执行计划,收集信息。做完一切后我又变回那般刚毅的模样,除了收拾她衣物时她大衣兜里掉出的微型铳状注射器(所言t6),她曾说这是什么永久解脱的灵药,规律服用一星期就会有效,谁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