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阔绰的小郎君，此时正和侍女珠圆游于玉屏河底。二人身上未有法术施展的痕迹，也无法宝的加持，分明与环绕身侧的鱼群相似，生来就在水中自在。

“殿下，赠那小商人避水珠，会不会坏了规矩？”珠圆还对方才赠宝一事有所不安。虽说如今三界不像百年前那样，天界一句话就能让仙凡永隔，但始终，就算是她这样出身不显、道行不深的小妖仙也抱着一些仙凡有别的观念。

“有何规矩，这珠子对水族无用。我看那小老板出身山野，但又对爷爷尊崇有加，得此机会能一览水底世界，岂不是成人之美。说不得爷爷也会赞赏敖澄乐善好施呢。”

果然，这位便是那龙王贤孙、龙侣之子。名唤作敖澄，取自海晏河澄，正是水族大名。

珠圆见敖澄把她的问题不当回事，便也不再多提。自家殿下天生有大法力，生来聚灵，三岁便入化形境，如今妖丹也将凝聚，尽显未来龙君之姿。她这样在水底修炼百八十年才得以化形的小妖精，能在龙宫得一仙职已是幸运——哪怕只是个小小侍女。更满足的是敖澄殿下良善又可爱，无需她过多劳心费力，更是不用担惊受怕。她听其他姐妹私下咬耳朵说，一些大妖要是有所不满，什么侍女卫士都是一口吞了作罢。

片刻时间，二人游至一处界碑，上书“玉屏法境”，再往前去，便是这玉屏河中所谓的水域法境了。玉屏河虽然只是大江支流，但法境仍然设有仙家结界防护，无论修的妖魔佛道，没有妖婴境以上的法力特意护身，或是靠隐秘法宝维持人身，便得半身蜕回本相，是牛头还是马面都将显露得一清二楚。

敖澄跨步踏入界碑范围，瞬间引起水纹涟涟，一连串水泡升腾。一股白光包裹其身，敖澄的真面目便已显现。

俊秀稚气的面庞大致倒无改变，但额头上隆起一左一右两只角来，按理说幼年龙角跟仔鹿的鹿茸也差不了多少，应是短短的一截凸起，但这副龙角却是颇为威武可观，枝桠带杈，也不知这小子顶在头上累是不累。观其身后，也是多出一条赤色鳞尾来，不过跟那威武龙角比起来，这尾巴看着还算“合身”。

珠圆看到殿下的半化龙身，暗呼一句威风潇洒，随后跟上脚步。白光一现，穿着锦鞋的金莲玉足是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华美的宫装长裙下摆，而裙袂接连的竟是一个大到足以包得住人的蚌壳——原来这俏丽小侍女是个蚌精！

“还是这副样子最舒服呀。咱们以后少去地上最好，殿下的龙角是我见过最威风的，藏起来多可惜。”珠圆俏生生蹦跳着旋转了一圈，想引自家殿下少去看那人间事。

“要是小老板跟着下来就好了，今天的寿宴可会有趣得很，凡人看了定会对我龙族更加尊崇。”敖澄却看也没看一眼小蚌精，只是暗暗心想。

今日不仅是龙王大寿，也是他敖澄将要第一次在世间露面留名的日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一直不让他与龙宫外的仙家接触，还不让他去参加天庭大名鼎鼎的新秀试剑考。每次一问，玉屏龙王只是低头含笑告诉他时候未到。不过那试剑考都是年未及冠的修士和幼妖参加，他一个快要妖丹境的龙子去参加，怕是年纪最小修为最高，别落了话柄被说是欺负人吧。所以龙王不说，渐渐他便也懂事地不再问了。

但爷爷却是告诉他，他此次将要在与宴的众仙家面前堂堂出道，大告三界——鼎鼎有名的龙侣之子，也是一代天骄！

敖澄的心里有着这么一份骄傲，也有着出人头地的渴望，这令他期待不已。

思忖之间，脚步未止，仙霞氤氲的玉晶宫已经到了眼前。二人身形一晃，便是进了侧门。

……

宴桌上的寿桃，看着粉嫩软糯，却终究是比不上那蟠桃勾人心魄。玉屏龙王虽然仙职不小，可凭他的寿元，还赶得上几次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呢？

人间每过三百六十载，那时的三月初三，各路神仙都能有幸会于瑶池，为西王母元君娘娘贺寿。届时也是蟠桃胜会，王母娘娘正是以这祥瑞蟠桃来招待众仙。无论是大仙小仙，一旦吃得这蟠桃，哪怕只是最次的三千年份，那也能令寿元增、法力涨；凡人若是吃上一口六千年的蟠桃，不必修炼便能直接举霞飞升；更不必说那仅供大罗金仙享用的九千年蟠桃了。

回想起来，千年来的蟠桃会大都不太安生。那几位现在皆身居高位的大能，把这千年来的蟠桃会是闹了个遍。有一位打碎了琉璃盏，直接被贬轮回的；有一位觊觎嫦娥仙子的元帅，在蟠桃会上醉酒后兽性大发；还有一位的佳话，如今没人敢说。

蓄一把长胡子的玉屏龙王敖彭窝在寝宫舒适的摇椅里，却两眼一闭、眉头紧皱，两指作揉捏睛明穴。不过老龙王按错了穴位，只能说他在捏自己的鼻梁。

今天对正寿四千岁的老龙来说真的是好日子吗？闭目而见的，是自己那一生倔强的次子，天真孝顺的孙子，还有隐隐约约的……一个猴头。

敖彭猛地睁眼，挥手散去还在眼前萦绕的猴头，从摇椅上爬了起来，没好气地宣了在一旁候命的龟丞相：“准备开席吧。”

顶着乌纱帽，背着大甲壳的龟丞相躬身一揖，应声退去。

见龟丞相已前去宴客厅，敖彭沉劲长吸一口气。不愧是龙王，气息悠长平和，但随后这轻轻动作竟引得屋内花瓶摆设一阵摇晃，可见养气功夫虽在，一旦有烦事扰心，龙息也不好把控。

并不孤寡的老龙，孤零零推门向寝宫外走去，在自己的寿辰日，心乱如麻。

而这扰心之源，恐怕正是那只心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