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铎摇摇头,已经无暇问他为何出现在此,只是说:“有把握制住这些人吗?”
德其布正要起身帮着兵士将其他疯癫之人打趴下,忽然,一阵轻灵曼妙的吟唱声响起。
这些疯癫之人忽然停止动作,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弯下腰大口呕吐起来。
他们大口大口地吐出橙黄的泥,那泛着恶臭、软绵绵的污物似活物一般,向四周伸出纤细的橙黄色触手,划动触手漫无目的地蠕动。却是渐渐汇合在一起,变成了轻软的毛绒一般的一团。随后一张巨大人脸,从这团物事中渐渐浮现,那一团凸出绷紧,一层蒙在脸上的薄膜即将被冲破。
那张脸,其他人可能不认识,璎珞却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如懿的脸!
那几名疯癫之人吐尽了泥后仿佛被抽干力气般昏了过去,那张脸从那团物事中冲出,像 羽化时畸变的蝶,无力地从破碎的蛹皮中浮出,撅起嘴,嘟噜嘟噜的声音再次响起。
海兰察口中吟唱着咒语,双目已经变为竖瞳。
众人惊异地看着海兰察迈着女子一般的步态上前,一抬手,一条青蛇不知从何处钻出,爬上那张脸,张嘴咬下。
那张脸“嗤” 的一下,似漏了气般迅速干瘪下去。
海兰察双手结印,口中念咒,念完咒后,直挺挺倒在地上,过了几秒才迷迷糊糊扶着头地坐起来。在场众人从惊骇中平静下来。
璎珞的脑海里,一条语音消息传来:“这玩意儿我还不大会用……总之璎珞姐姐,我是以前延禧宫的香云,方才暂时附在那孩子身上,现在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其他人对方才邪异景象的记忆我都抹去了,但有些和你受邪祟影响一样看见那些片段的人,我就没办法了。”
璎珞在内心问:“方才元一说这是那不可名状之物在宫外的影响,那今天宫中,娘娘和明玉的安全……”
香云道:“放心,当年我哥哥担心自己孤身一人守不住传家法宝,所以拜托给了阿箬的阿玛,就是你今天遇上的桂铎。去年机缘巧合,法宝又还回来了,现在放在永寿宫,这法宝虽不能抗衡邪祟,在东西六宫范围内保平安还是没问题的。”
璎珞环顾四周,小队长向阿桂禀报道:“阿大人,方才那些疯癫之人突然冲出来,伤了人,之后不知为何这些人忽然都昏过去了。”
阿桂道:“你带人先将这些人绑回去好生看管。这善堂有大夫吗?”他转向璎珞问道。
璎珞道:“有两位,但现在需要更多人。”
阿桂便让人再去请大夫,接着又说:“此事古怪,还需告诉上官,傅恒大人,两位姑娘,请你们帮忙照看伤者。”
这时外间响起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是数匹马一同飞驰而过,傅恒忽道:“等一等广庭兄,既然那些人已经交给九门提督,你与兵部的上官知会一声即可。”
阿桂点点头,出门上马。
璎珞也道:“傅恒大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如今公主受惊,奴婢也需回宫报与皇后娘娘。”
傅恒颔首道:“璎珞姑娘辛苦。”
霜落招呼其他灾民将裘曰修扶起,先送进一处空置房舍中。
德其布也将桂铎扶起,看到地上的血,心下一沉,道:“大人是附骨疽发作了吗?”回头见海兰察坐在地上,奇怪道:“你怎么好好的坐那儿了,赶紧去叫大夫啊!”海兰察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听了这话才走过来。
桂铎缓过来一口气才问道:“等等,你方才制住那人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
德其布道:“那人在像鱼一样吐泡泡。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了,大人我先带您去找大夫!”
桂铎道:“无妨,只是旧病,不厉害。德其布,让这孩子去一旁歇一歇。我妻儿还在外面,请你帮忙,先把他们送回去。就说善堂关闭,我没来得及出去,先留在善堂,别告诉他们我的病犯了。”
德其布迟疑道:“可是您……”
傅恒走来道:“你去吧,出去叫马车,这里有我。”
德其布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让傅恒过来搀扶着桂铎,招手让海兰察乖乖去一旁待着,然后向善堂门口跑去。
桂铎剧烈咳嗽起来,傅恒轻拍着他咳得弓起的背试图顺气,不想下一秒桂铎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傅恒一急,就要喊大夫,桂铎却低声道:“无事的傅恒大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无甚大碍。裘大人和其他人的情况,更严重,大夫得先给他们疗伤。”
傅恒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桂铎问道:“傅恒大人进来时听到了什么旁人听不到的话语,也还记得方才的异状,是吗?”
傅恒心下划过一丝惊异,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扶您进去休息,有什么事,也得等您身体恢复再说。”
他搀扶着桂铎,在霜落的带领下朝房间走去,桂铎还在低声说着,话语已经有些断续:“傅恒大人,还有长公主和她身边的宫女……看她们反应,她们也和咱们一样,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看来……和后宫有关。还有,海兰察……他之前恐怕……”
傅恒回头,不远处,海兰察站在墙根下,有些没精神,跟平时不大一样。
璎珞让车夫快马加鞭,风驰电掣,回到紫禁城。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她下了马车,好不容易抢在宫门落钥前一路狂奔到宫中,忽见双喜和赵九霄带着十几名侍卫抬着水龙匆匆跑过。
双喜见到璎珞,让赵九霄先带队,急急走过来向璎珞小声报信道:“庶人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试图在浴佛节当日烧纸钱诅咒,使冷宫走水。”
璎珞一挑眉,道:“你们准备这么报上去?”
双喜低眉,看过去只是一个憨厚的胖太监:“是,这都是冷宫侍卫张宝铁亲眼所见。好在冷宫中有许多人已经疯疯癫癫,今天忽然有人非说自己看到吉太嫔的鬼魂,叫嚷起来,几乎所有废妃都吓得逃出了宫室,跑到院中,免受烟尘之苦。只有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唯恐被撞破诅咒之事,将殿门锁了,所以想出也出不来。
今日有浴佛节法会,众妃嫔前往慈宁宫大佛堂观礼,自然许多侍卫在慈宁宫守卫,冷宫这边巡逻的少了,直到乌拉那拉氏所居殿中火势大了才发现。”
璎珞此时反而不急着回去了,放慢脚步接着问道:“你们就不怕牵连其他人?”
双喜道:“那哪能呢。若说有焚烧香烛、燃放烟花的事情,烧着冷宫,还能勉强说某些人有过错。浴佛节法会的仪轨是以香汤沐浴佛像,便是有一星半点的香火飘散,怎么能从慈宁宫飘到冷宫?
而冷宫本就年久失修,破布烂木头的多了,何况是两个冷宫庶人要烧纸钱行诅咒之事,只烧了她们所居住的宫殿,到时候在火场发现人形纸钱的残片,可不是她们自己作死么,怎么能说是侍卫们不当心呢。”
璎珞道:“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宝铁的?”
双喜冷笑一声道:“乌拉那拉氏做的孽多了,自然有得是仇家。我自己试过,知道这种法子行不通,但是别人要报仇我不会拦着,不但不会拦着,我还要帮他周全,只要给乌拉那拉氏多找点不痛快,我就痛快!”
两人行至甬道口,见到皇帝轿辇飞驰而过,贵妃的轿辇紧随其后。
两人跪下来等候。
轿辇上,皇帝披着明黄色披风,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麻木。贵妃则是担忧、焦心、愤恨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此时叶心在房间里费劲地撕下脸上贴着的一个大痦子,又用水将脸上白色的铅粉、黑色的炭痕洗净。虽然这十分不敬,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喊,先帝为什么要选脸上带痦子的人入后宫!
而永寿宫中,澜翠听到一阵铃声。她循着声响打开妆台屉子,惊恐地看见,妆台屉子里的铜铃,自己振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