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南宋在后世的风评一直不佳,那现在的南明则更是不如。
表面上看,是马士英等定策之功者与东林党的权力争斗。
实际上,就连东林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往往政见不合。
拥立早期,钱谦益等东林党就曾和史可法就立潞王朱常淓还是朱常灜爆发过矛盾。
本来是其乐融融的气氛,由李昭凤一番话下来,各自心中都有了不同的想法。
左懋第忧心忡忡,张士汲闷闷不乐。
高夫人见气氛沉抑,谈笑道:“不论日后如何,左大人此次北上,若能谈成,不就为我等换来了数年的太平么?”
北上和谈?
李昭凤再次抓住关键词,机警起来。
莫非这个时候南京已经派出了赴往北京的使团?那眼前这个人莫非就是使团中的一员?
是陈洪范?还是马绍愉?
需知这二人,分别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出使时,暗中降清了啊……
左懋第尚未开口,李昭凤率先急声道:“恕小子直言,此次出使建虏万万不可啊!”
左懋第问道:“何出此言?”
李昭凤说道:“现在建奴对我江南政局了解恐怕不多,北地虽失,但我大明二百年的余威尚在。若是此时北上,岂不是将我们眼下的积弊暴露给了他们了么?”
此话与左懋第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但朝廷政令,你说不可,它便能改了不成?”张士汲反问道。
李昭凤沉默了。
是啊,就算看出使满清的弊处,难道以自己这人微言轻的身份,还能改变什么不成?
“我问你,假使以你为相,你可有什么办法改变积弱乱相?”左懋第忽的开口,问道。
“恕小子直言……实在是有些难。”
“但讲无妨。”
“我朝洪武太祖时,耕者皆有其田,虽亦有天灾人祸,但难以动其根骨。而至如今,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军户早先是我大明开疆拓土,征战四方的根本,如今却变成了为将者的家奴,这样的军队如何才有战斗力?又如何与满清骑兵相比?”
左懋第道:“所以眼下我大明用营兵,而不用卫所。”
李昭凤否认道:“我朝可耕之地不可谓不多,江南不可谓不富庶。但为何每年税银却越来越少?乡绅豪族们用尽了一切办法,或用暴,或用贷,骗走了农户手中的土地。而他们手中拥有大量土地后,就可通过佃租的方式不事生产,供养家族子弟参与科举,考取功名。”
“长此以往,只要出几个秀才、举人,豪族家中就能免除大半徭役赋税。朝廷要供养士卒、百官,要赈济天下,要修建工事,那这大头就落在了无数没能力读书科考的底层农户身上。”
“朝廷越是每逢大事,就越是加重赋税。百姓无法负担这样的粮税,种了一年的田,养不起一家几口不说,甚至还要借钱交税!”
“这样的百姓,出路在哪?唯有依附地方豪强,成为豪强名下的义男奴仆。豪族势力越强,朝廷就越是收不上赋税;朝廷越是收不上赋税,未入贱籍的百姓则负担越大。因此才有反贼作乱,因此豪族势力才尾大不掉!”
土地兼并,自古以来老少咸宜的话题。
但朝中大臣又怎么看不出来?古人也不尽都是傻子。
左懋第手握虚拳,轻轻敲案问道:“你只是指出了当前弊病,却没说该如何破局。”
李昭凤苦笑着:“破局之法说易也易,说难却也极难,无非将豪族强拆分户,无非士绅一体纳粮。”
左懋第明白了,为何李昭凤说此事不易。
因为以现在的条件,朝廷根本无法做到这些!
且不论更改祖制,惹怒士族,其中阻力多大。
要知道这天下最大的地主,带头搞起土地兼并的,自洪武太祖时起,其实就是大明天子本人!
“诛心之言,竖子安敢!”张士汲只感觉背后发冷,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左懋第则是打断他,缓缓开口道:“你可有功名?”
李昭凤苦笑道:“小子方才进来时,已经自称‘草民’了。”
左懋第叹息道:“唉……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
自然是此子言语颇对自己胃口,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
可他没有功名,就算是张太岳转世,自己也无法将他运作成官员。
“倘若你早生十年,必定为我大明肱骨之臣。”左懋第定论道。
李昭凤一怔:这么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