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你不要添乱了,你不看叔叔在忙着吗?”
魏书梅让他坐下歇歇,递过一杯水来。
二人目光接触到一起。
钱继渊感到自己身上的某根管子突然爆裂,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魏书梅低下头去,彼此对坐,一时颇为尴尬。
老司机似乎更有经验。“继渊,改日我请你来家吃饭。”
这位姐姐能够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手感、脚感、方向感,这女人眼中的清澈与清晰可以带他星际穿行。
他依依不舍地起身,就要离开她的家门。
他在门口驻足。
“姐,还有许多的话想同你说。”
她低低地说:“你在楼下等着,我先哄萌萌睡觉。”
钱继渊来到楼下,他呼吸急促。
太仓促了吗?是有些仓促,你们彼此间什么都不了解,可那眼神,那呼吸,牢牢抓住了你,她身上分明有种力量,将你的落泊与凄惶一扫而光。
这就足够了。
夜色在某个点位上作出停顿。夜色是个深入持久的东西,仿佛一首庞大的交响乐,万物交出灵魂,那些灵魂在唱歌,在嬉戏舞蹈。我也要交出自己的灵魂,参与合唱起舞,想到这里钱继渊顿觉热泪盈眶。
她下来了,她向他走来。
他们并肩走着,很长时间没有话语。
“我不该问你有没有丈夫,那样让你很难堪。”
她没有回答。
“有些问题因为贫穷而难堪,有些问题因为命运而难堪,命运的难堪更残酷,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命运中,我们必须面对和接受。”他说。
“有些东西,其实你盼了十年二十年,它还不来,也就失去兴趣了,但有时候,你以为已经放下的东西,真的到那一天才发现根本没有放下,你其实还想着,还想要。”她说。
“你是说丈夫这东西吗?”钱继渊话一出口就感到这句话如此笨拙。
她不言。
“我们都还年轻,年轻的前面是希望。”他说。
“什么叫年轻?十年前我出长途,连续跑十几个小时都不累,感觉自己比那四个车轮子还年轻,那些车轮,它们能够一直不停地飞快地跑,它们永远年轻,可我已经不能了,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她说。
“有时就觉得什么都不要了,我已经有了萌萌,世界该给的都已经给了我,可有时一觉醒来,竟然还想要,要更多的东西。”她又说。
“姐,我也想要,我想要你。我愿意接受你经历的一切,我愿意承担起照顾你们母女的责任。”
“我们年龄差距太大。”
“年龄不是问题。”
“你对我好是不是可怜我?”她问。
“姐,我比你更可怜。你至少还有萌萌,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今生是来这个世界凑数的。”
“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是孤儿。”
他们陷入沉默。
“这样也好,无论别人怎样对我提问,都不会将我问得脸红脖子粗,我很坦然,已经能够面对一切不堪。”
突然钱继渊两手捂脸呜咽起来。“姐,我无父无母,四处碰壁,快坚持不住了,姐,我很可怜,你可怜可怜我吧。”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看来这是他们的契合处,他们都很可怜,都需要别人的可怜。
彼此可怜,彼此敞开大门。
第二天,钱继渊起床时,魏书梅已经为他做好了早餐。
萌萌也起床了。
“叔叔,昨晚你是在我家睡觉的吗?”钱继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以后一直在我家睡觉好吗?”
钱继渊再也不好意思点头了,魏书梅一把将萌萌拉开。
“萌萌,让叔叔吃早饭。”
为将萌萌的话头岔开,钱继渊突然说:“萌萌,从今天起你要每天吃一个苹果。”
“干嘛要每天吃一个苹果?”
钱继渊指着桌上一个大肚子弥勒佛说:“你瞧,这个弥勒佛,一脸苹果的欢喜,一身幸福样儿,你一天吃一个苹果,就能长成弥勒的欢喜样,幸福样。”
从魏书梅家中出来,钱继渊感到心像一张新帆,风迎面吹过来,也吹在那单薄的心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