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面跟房门一样诡异,要是别人让史蒂芬描述一下它的样子,史蒂芬会说它的装饰风格属于“哥特式”——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概括眼前奇景的词了。然而,根据爱克尔曼先生所着《艺术的宝库》中的插图,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哥特式装潢,在这间屋里是找不到的。这里见不到中世纪的尖屋顶,见不到花样繁复的木刻,也见不到富有宗教色彩的连环图案。屋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由粗糙的青石板铺成,已经磨得破旧不堪,表面高低不平。屋顶也是石头砌成的拱顶。透过墙上一扇小窗,看到的是星光闪烁的夜空。窗户上一块玻璃都没安,冬夜的寒风吹透了整间屋子。
一位皮肤苍白的先生正对着一面破旧的镜子打量自己的倒影。此人生得一头极其浓密的银发,仿佛大蓟的绒毛,此时一脸不满的神色。“啊,你可来啦!”他愤愤地瞪着史蒂芬,“在你们府上,就算喊破喉咙,都没人应!”
“十分抱歉,先生!”史蒂芬说,“我是真没听说您在这儿。”他心想,这位先生肯定是沃特爵士或坡夫人请来的客人——可就算这位先生的来历解释清楚了,这间屋子又是打哪儿来的呢?先生们常被请到家中小住,可从没见谁请来个屋子的。
“您看我怎么伺候您,先生?”史蒂芬问道。
“你怎么这么傻!”满头白毛的先生大嚷起来,“你不知道坡夫人今晚要到我府上参加舞会吗?我手下的用人跑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这副样子,怎敢站在美丽的坡夫人身边?”
这位先生抱怨得有理:他的脸没刮,一头怪发乱作一团,衣服也没穿好,身上只裹着一件老式的睡袍。
“我马上就来,先生。”史蒂芬向他保证,“可我先得把刮脸的工具找到。我估计您不知道用人把剃刀拿哪儿去了吧?”
这位先生耸了耸肩膀。
这间屋里没有梳妆台——其实,屋里统共也没几件像样的东西:一面镜子、一把破旧的三脚凳,还有一把古怪的刻花椅子,看样子是用骨头做的。史蒂芬不相信那是人骨头,可看上去特别像。
三脚凳上托着个漂亮的小匣子,史蒂芬在匣子旁边发现了一把精巧的银剃刀。地上摆着一只破旧的白镴盆,里面盛满了水。
奇怪的是,这间屋里竟然没有壁炉,只有一架锈迹斑斑的铁火钵盛着滚烫的煤,煤灰喷到地上尽是脏印子。史蒂芬把那盆水放到火钵上加热,随后替这位先生刮脸。待收拾完,这位先生对镜审查,大呼满意。他脱下睡袍,只穿一条睡裤,耐心地站着,由史蒂芬拿鬃刷为他按摩。史蒂芬注意到,一般男士经过这番款待,身上会发红,就像焖熟的龙虾,而这位先生却苍白依旧,只是皮肤透出一层白光,好似月亮或是珍珠蚌散发的光芒。
史蒂芬从来没见过比这位先生身上更精美的服装:他的衬衫洗熨得极其细致,皮靴如同黑镜一般闪闪发光。最漂亮的要数他那一打细纱白领巾,每一块薄得好似蛛网,硬挺得赛过印制乐谱的纸张。
替这位先生梳洗打扮,总共花去两个钟头——史蒂芬知道,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这位先生对自己的外表特别在意。在此过程中,这位先生却是越来越喜欢史蒂芬了。“瞧你多会打理头发,我手下那蠢货连你一半都不如,”他叹道,“系细纱领巾这种精细活儿——哼,他连听都听不懂!”
“其实,先生,我就爱干这种活儿,”史蒂芬说,“真希望沃特爵士听我的劝,多注意注意衣着打扮,可他们搞政治的,没兴趣往这方面走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