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
处暑时节,早晚凉嗖嗖,中午热死牛。晚饭后,只穿一层汗衫的胖妈颠着满身的肉肉,满屋里瞪眼转悠,生怕落下了哪样必带物品。马上要去苏州了,22点的火车。
胖妈的娘家在凤阳县,隶属于CZ市,与滁州城区相距100多公里,但与BB市东区接壤。凤阳人想去滁州城区办事,没有私家车的需要从BB市坐火车,所以需要进城买东西都直接在蚌埠买。早年蚌埠建铁路,铺路基需要小石头。一些凤阳人跟着跑来砸石头挣点小工钱,与许多铁路人结成了朋友。胖妈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随着大量人员从天南海北聚集而来加入建设大军,东市区渐渐建起一片片铁路小区。长大后的胖妈也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合适的人,从此在这里安了家。
瘦爸穿上了一件外套,静静地坐在那里深思。瘦爸老家怀远县,接壤BB市西区。肖家老爷爷当年率先加入了蚌埠铁路大军,在最早的铁路宿舍享有住房。因为看瘦爸做事沉稳有能耐,爷爷退休时让调皮的小叔继承了工作,放手让他自闯世界。这些年,他任职毛纺厂厂长。但随着市内各纺织厂的不断倒闭,这厂也已是濒临倒闭的状态。因急需解决工厂资金短缺的问题,他一时抽不开身。那就留下照料家吧,反正胖妈亲临现场才是必须的。
胖妈拉着箱子,肖踌提着大包,乘七路公交车到达火车站。1911年,随着淮河铁路大桥竣工,津浦铁路局正式设立了这个站。此刻,各家准备入睡的时候了,这里仍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在候车室里等了好一会儿,一群人准备检票上车了,留下两个空位。娘俩坐下歇一歇。
看看时间,竟然还要再等二十多分钟。肖踌的心又揪了起来。
果然,胖妈一声叹气:“唉,现在都能找到空座位了。”四下指一指,“七、八十年代,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整个安徽省的多少人跑这里过夜,就为了赶第二天的火车。除了座位上,有打地铺睡觉的,有小桶翻过来当板凳坐的。就连这些座位底下,每天都被睡得满满当当。因为比别人慢一步,也许就挤不进那趟火车了,又要在这等下一个明天。他们家乡没有直达的火车呀,可想那时的蚌埠站有多香。现在呢?没火车的有火车了,有火车的城市,线路也越铺越多了。人家再想去哪个大城市,也用不着特意跑你蚌埠站来了。是啊,人家不断进步,就你原地踏步。你让人家可用的地方越来越少,人家也就没必要再理你。”
字字如针,句句扎心。肖踌忍着不吭声。是的,堂弟始终让奶奶疼得爱不释手,自己这个肖家长孙就是越来越不讨奶奶的喜爱。所以,选取报考学校时,他也就想考个离家远一点的学校,可以静静心。之所以想学开火车,也就是这行业可以经常不沾家。特别是过年时,有理由不去奶奶家见堂弟了,还可以在单位做个有突出贡献的好孩子。
胖妈缓一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万幸,旁座的大爷喜欢这话题,笑着接话:“当年没有长江大桥,津浦铁路只铺到南京江北的浦口。想到对岸的南京下关,还需坐船过去呢。所以通车初期,这里每周只运行两趟旅客列车,生意少得可怜。到了87年,旅客发送量就达四百多万人了,中转换乘的都一百多万呢。到95年,人家都有火车了,我们日均接发旅客列车还有一百多列呢,数量还是不少的。所以,我们有过大幅提高,现在也不赖。”大爷很是自豪地笑。
真是一场润心田的及时雨。肖踌对大爷感激地一笑。胖妈想了想,仍来这么一句总结:“这说明,保有实力才会抓住机遇,才有大好前途!”
嘿,大爷的滔滔不绝更胜一筹:“嗯,对。我小时候听我爸说,当年毛主席来安徽农村视察时,专列就停在这里,所以主席也在这里有过拍照留念呢……”话题扩展得越来越多,让胖妈一时接不上具有针对性的总结词了。肖踌侧过头去,轻舒一口气。感谢这位大爷,替他扛下了这难熬的二十分钟。站台南,又一悠长洪亮的机车鸣笛声,让他又盼又怕。终于可以远离家人了,但不知远方会是怎样的世界,会不会有一个真正的伴侣……
在绿色大长龙里躺了一夜,于凌晨五点到达苏州。娘俩打着哈欠,又披着晨曦等乘今早的第一班1路公交车,赶往金狮河沿饮马桥。出远门,真累人。但那满眼的皖C换成了苏E,习习凉风里带着江南水乡的湿润,让肖踌的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找到了学校,交了学费,领了一张纸条和一大堆标有学号的物品,得知自己在98内燃机车检修一班。“怎么都是男生!”胖妈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拉着箱子向前走。从一进校门,胖妈就随时关注着口音像老乡的人,可就是遇不到合适的人选。女生宿舍楼在校园最南边呢,这已从校园正中间的教学楼走向最北边的男生宿舍楼了,肯定更遇不到了!
肖踌反而缓一口气,抱着拎着那些新领的物品,看了看操场东围墙外的一座宿舍楼。那楼正对着大门,在东围墙外探着大半个身子,与每一位来者好奇地相望着。
根据那张纸条的提示,找到寝室了。肖踌随着胖妈与室友和家长们打了招呼,找到自己的床铺,在入门左侧的第一个下铺。一边埋头铺床垫床单,一边听胖妈与大家热情地聊天。哦,这学校简称苏铁机。大家都是属于上海铁路局管辖地区内的,最远的来自福建,大多来自蚌铁分局,其中有蚌埠老乡。
聊着聊着,胖妈把目光放在了那个从不插话的老乡身上,给他喊来细问。
这男生的各项物品都整理好了,家长已回家。爸妈是上海下放知青,在蚌埠铁路需要人力的时候,留在蚌埠工作成家了。他家人希望他毕业后回上海,但他就是想留在蚌埠。“从小在那生、在那长的,有感情。”男生笑着说。
胖妈瞥了笨儿一眼,给这男生拉门外轻声试问:“如果在这学校里,发现一个合适的女孩,帮肖踌牵个线,可以吗?最好是蚌埠的,方便毕业后成家。”男生也很爽快地笑着答应了。
“好孩子!”胖妈像是寻到了宝贝,满面春风。再回寝室,看了看这位老乡睡的铺,在入门右侧的第二个上铺。又看了看右侧门口的上下铺:下铺没贴名字,大家挨个放了箱子;上铺仍然空着。胖妈再认真看那张上铺的主人名字,突然很是兴奋地喊笨儿:“这同学不来了,我们换这铺!”没等笨儿反应过来,胖妈一边把他刚铺好的被褥全都一件件地向对面上铺搬,一边向大家解释:“这孩子也是蚌埠铁一中的,我听他班主任说过。学习很棒,但家境不好,所以也没考高中。现在不来,应该去上中专了。”爬上爬下的,衣服又渐渐被汗水浸湿了。
就是嘛,上铺还要爬上爬下的,多费事呀!肖踌极不情愿地站在两铺之间,乖乖地帮忙从左到右递东西,也看了看那铺主人的名字。哦,是他,两份报考专业都与自己相同,又都比自己多考两分的那一位。看来,人家学开火车去了……
没有什么再需要她做决定的了,胖妈要回家了。临行前又大声交待笨儿:“走遍天下端住碗,只许勤快不许懒!站在什么舞台,演好什么戏!”再小声拜托那男生,“因为他本身就挺菜(笨),所以干啥事都挺肉(磨叽)的,请多关照。”男生又笑着答应了。
肖踌给胖妈送出校门,一路听胖妈传经:“长大不忘本,智慧又大气的人,最适合当好兄弟!”肖踌只是点头。胖妈一次次给那男生拉出去嘀咕的时候,他看见了,心里揪得很紧,但不敢偷听,更不敢问。
半军事化管理制度下,违纪者罚钱。除了周末或下雨,早晨听见铃声就必须起床去做早操,不得迟到。肖胖墩反复练习着上下床本领,努力提高效率。进来一位老师,将他们的被子按出折痕、勾出棱角、拍成方型,再要求他们自己打开、叠起,反复练习。哦,被子每天还必须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样。肖踌生怕被子打开后没了折痕,又使劲反复按压了好多次。上课前,屋中各类物品要求摆放整齐。出门要戴校卡,挂在脖子上悬在胸前,卡上写有班级、姓名、班号。这类简单琐碎的小事情,肖踌也在脑海里反复记忆,防止遗忘。不是怕罚钱,只怕被人笑话。
还是出笑话了。第一个星期是钳工实习,一人守一个钳工台,拿铁锤、钳子这类工具,动手制作锤头、可折叠铁皮小板凳。好兄弟站在他背对背的位置。
“她是我们蚌埠老乡,名叫申琯。你时不时抬眼看一下。人家需要帮忙的时候,上前帮个忙。”好兄弟给肖踌拉身边来偷偷告知,笑着看了看那个蚌埠女生,就在肖踌的斜对面。
漂亮的异性,谁不看啊?那位大眼高个美女,肖踌已经偷偷抬眼看好几次了。但听好兄弟这建议,仍是吓得赶紧摇头。从来没做过这类手工活,自己都不知能否做好呢。
一天,两天。只见那美女偶尔用手捂一下嘴,似乎是打嗝的样子,其他时间都在埋头干活,比他干的速度还快,不知最后谁帮谁呢。而且,她会是自己真正喜欢的类型吗?正胡思乱想着,吧唧!肖踌忍住了惨叫声,但锤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好兄弟闻声转头看见这一情况,赶紧上前来,看见他左手的大拇指指甲被砸裂了,疼得或是吓得微微发抖。
“你先歇着,这个我来干吧。”好兄弟偷看一眼漂亮老乡,发现她只顾着干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这些意外情况,便将肖踌的活儿揽去,很快帮忙做完了。没事做的肖踌,又时不时胆颤心惊地偷看对面一眼。其他女生们发现这一情况,都来找好兄弟帮忙干活了,只有这位美人,坚持干着自己的事情,不看任何人。待她把今天的任务又完成时,肖踌也就不敢再往那动眼珠子了——生怕看见一个鄙视的眼神。
21点半,熄灯躺下,听窗外的脚步声渐近。每天晚上,老师会在室外查房的。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大家开始窃窃交流今天的有趣事件。指甲还在发痛的肖踌揪着心,生怕有人拿他做笑料,但还是听见了对面铺笑着开播“肖踌同志”,令他猛得睁开眼睛慌忙转头看向对面铺。恰在此秒,一道闪电般的亮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令他猛皱眉头闭眼“啊”了一声。大家中断聊天,看那道光依然在他的床铺上忽隐忽现,晃了好几次才消失。
窗帘没拉紧。是一束电筒之光,透过那一道窗户玻璃射进来的。“哇塞,他在隔壁找到女友了。神速啊!”一位室友惊讶叫道。
女友?80后都是看着琼瑶剧长大的孩子,早在小学就有了谁喜欢谁的玩笑。现在是青春期的孩子睡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听见这话题更是来了精神。有人立即笑问怎么回事、有何秘诀,问得肖踌一头雾水,满脸无辜。继续听大家讨论,渐渐得知:与他们东边一墙之隔的是卫校,与他们宿舍楼成九十度角相望的那座楼,就是卫校的女生宿舍。这边男生多,那边女生多。只有一墙之隔的两群异性小年青,时不时会来点小故事的。电筒射光,就是相互沟通的方式之一。而如今,这里是苏铁机的老校区,仅供一年级新生的学习和生活。
“哦,上学期的男朋友去新校了,他女朋友还不知道呢。”好兄弟帮忙分析与澄清。
“一座楼这么多人,就这么巧照到他了?”
“既然已经定关系了,还不知道男友搬新校去了?”
“看他来的第一天就慌着换铺,路上就定好的吧?”
“肯定有戏,不用解释!”……
一群十五六岁的男生叽叽喳喳地开起玩笑来,任凭好兄弟在旁笑着反驳:“上学期人家男友就住这屋呗!也许那女生被甩了。”那位十七岁的头缩被窝里不出来。这是他最害怕听的话题。
终于闹完换话题了。好兄弟笑着伸手拉拉他的头发,又把他的耳朵拉来悄声问:“我们那个老乡,又漂亮又能干。明天帮你问问,好不好?”吓得肖踌直摇头,慌慌张张地回答:“先好好学习!”又一头缩回了被窝。
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贼心、欠一点贼胆呢,这被自己一锤子砸的,实在没有胆量再想那事情了。但是,肖踌还是拥有了全班第一个外号:男神。胖妈周末来看望,得知情况后谢了好兄弟一翻,又帮笨儿把换洗衣服洗了。在一片“男神”的玩笑声中,看看那个努力向上新生的烂指甲,胖妈皱着眉头感叹:笨,就是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肯定也就有自己的弱项。所以才有朋友多、好办事这个说法嘛!正常的。”好兄弟笑劝胖妈。胖妈再次由衷地夸赞:“这孩子真棒!以后肯定先娶老婆先成家!”
肖踌的脑袋又低了下去,好兄弟心疼地看看他。
又是午餐时间点。肖踌每次打菜时都确保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但因自己吃饭速度太慢,担心好兄弟等急了,所以每顿饭都少打一些饭。这又吃完了,两人一边从食堂走出来,一边聊着今天的课堂内容。
开始学习书本知识了。有语文、数学,没有英语,其他课程都是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比如金属材料。遇到自己拿捏不准的知识点,肖踌试着请教好兄弟。好兄弟的学习能力很强,脾气也很好,一连被问好几个问题也不会心烦,弄得肖踌有时都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这一会儿,他们讨论着1993年中国火车平均运行时速仅为48.1公里。去年,中国铁路实施第一次提速,蒸汽机车陆续全被换成了内燃机车,还有电力机车的加入,最高时速已达140公里/小时。
“怪不得今年看不见大黑火车头了呢。气喘吁吁的老家伙跑不了这么快,被迫退休了。”如今的所有课程都能听懂和记住,胖妈也确定不再过来了,肖踌感觉自己的心情越来越轻松,也冒了句玩笑。
好兄弟立即逮住机会笑赞道:“也是很风趣的男士嘛!大部分女生喜欢的类型!”吓得肖踌又直摆手。偶尔脑洞大开,在女生面前哪有这般能耐。
“哎,你到底喜不喜欢呀?”好兄弟笑着向前努努嘴。
教学楼的南边,一片又一片绿荫,女生楼就在最南端的西边绿荫下。高矮不一的树木们纷纷撑着茂密的枝叶,争抢着笼罩在那座三层土色小楼旁。高大的教学楼带着四层高的图书馆立在校园的正中央,坚决阻挡着南北方的远远互望。但是,食堂、澡堂都靠在东围墙的南端下,走出时就可以远远地向西南方向看一眼。这一会儿,申琯也吃完了,正在独自走回宿舍。
肖踌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出个答案。是的,她很漂亮,但从不与人聊天,也不与女生同行,见到男生更是冷冰冰地拉着长脸,没人知道她到底喜欢哪个类型。为此,她也已有外号:冰美人。看肖踌犹豫不定,好兄弟继续探头笑问:“既然你是会背古诗的才子,说不定一张嘴就让她印象深刻呢。”
对她浮想联翩的男生一定太多了,自己又算哪门子的才子呀?经常一个弱智问题问三遍的。肖踌摇摇头,瞎找理由:“我自小不出门,只认识胜利二村到宏业村,不知她家住哪的,怕接不上话。”
与他相处一段时间了,伴上胖妈待他的点滴,好兄弟已经发现他是在家受缚、出门怕惹事的类型。想一想,这样吧:“期末考试,体育成绩也算入总分的。我带篮球来了。从明天开始,我决定早操之前去练定点投篮,你去不去?”蚌埠铁路电视台在他们初三时播放了《灌篮高手》,相信他也是看过的。趁着这股热潮,带他练出一点篮球场上的本领,也可以增加他的自信心与吸睛度。
啊?体育也算期末成绩?自己这一身赘肉跑50米,几秒钟不就被别人甩下好多分了?定点投篮不用拼速度和体力,练顺手了应该就可以有好成绩,简直就是难得的补分良药啊!肖踌入初中后根本没敢看电视,但现在已来不及回答其他,赶紧点头说去。
从此,凡是必须做早操的日子,他俩都在五点半起床,抱着篮球去操场练投篮。肖踌起床时再也不会手忙脚乱、差点踩空了,更用不着憋着尿尿冲锋上阵了。只需在闹铃响的时候迅速按停,再一咬牙坐起,就可以去呼吸校园内第一丝清新又湿润的空气了。欣赏着不舍离去的月亮,迎接温柔又红亮的晨曦,倾听着树叶沙沙又轻落点地的笑语,感受着一天天渐渐提升的投篮命中率。只要看见大红太阳,还可以赶在铃响之前跑回寝室,提醒室友们早起一步抢占晒被子的地方,既杀菌又省去了叠被子这一步骤。渐渐地,即使到了可以睡懒觉的时候,习惯了早起的两人还是早起一会儿,出门帮大家买最可口的早餐。
肖踌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因为在这里做好孩子,顶多听一个“男神”的玩笑,更多的都是谢谢,没有责骂和戏弄,更没有伤口撒盐般的讥讽。
一个又一个周末,同学们都出去探索与发现了。只有那个“男神”同志,非要当寝室的看守人、收被子人,坚决不把书本丢下。“人家都去查看恋爱最佳点了,你非在家养膘。也提前探探路去呀?”他的投篮命中率已经很棒了,笑容也越来越多了,好兄弟再试着提起这话题。
“这一周的学习内容,还没复习巩固呢。”肖踌摇头。每天晚上,他把当天的学习内容全部复习一遍。每个周末,把一周的知识再巩固一遍,就保证不会忘了。他已经习惯了这学习节奏。
总不能让他为了恋爱丢了学习,何况他的爱情故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所以,好兄弟没再多说什么。期末考试,好兄弟总成绩排名全班第一。体育多项成绩不及格的肖胖墩位列十五,刚好拿到了三等奖学金80元。放假回家,进站看见了冰美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拎着箱子站她身边,依相貌看应是她的长辈。走过他们身边时,听见男人笑问:“相信了吧?晴儿哪是丫环,是老太君最宠爱的格格!”
他俩听得出,这男人说的是《还珠格格》里面的内容,却听不懂这话啥意思。冰美人还是那个样子,拉着脸根本不予理会。但是,冰美人在与他们双目偶遇时,竟然给了他们一个微笑!
“哎,她刚才朝我们笑呢。”肖踌惊喜地拉一拉好兄弟的胳膊,又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哪是我们呀,明明就是你!美女爱英雄。这说明,你在班级的表现引她关注了。”好兄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激动,笑答道。
“不关注你个第一名,关注我干啥呀?”肖踌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暗数着“申琯”的笔画数。在中学时,班里流传这么一种说法:男女名字笔画数相差一笔的,是一见钟情;笔画数相同的,是两情相悦。
好兄弟立即使上夸张又羡慕的口气:“就凭你比我壮实的体形,配上投篮满分的帅气,比我更像个传统英雄样呀!”肖踌想辩解又说不出台词,只得害羞地笑了。好兄弟也看着他笑了。嘿,这才像个青春期正常男生的样嘛!
笑着回到家,又笑不出来了。虽然他也拿到了奖学金,胖妈还是经常拿好兄弟、拿堂弟与他做比较。幸好,假期没有作业。胖妈在家,他就去找好兄弟上网一起看《灌篮高手》。胖妈不在家,他在家看课外书。相比以前在家的感觉,轻松舒服了许多。
最可怕的事情又到来了。年三十,又要去奶奶家拜年聚餐。一家三口乘五路公交车,在分局前一站下车,步入胜利二村。1976年拆瓦建楼的一片铁路小区,如今住的大都是铁路退役老职工。爷爷早已过世,奶奶拿着铁路家属工的退休工资,独自带着堂弟住在路边的第一座楼。
堂弟比他小一岁,名叫肖俊。肖俊断奶后,叔叔经常酗酒过度,加上每日大量吸烟、打麻将时经常憋尿,最后尿血了,因前列腺癌早逝。老婶只得乘着南下之风做生意,但又在大城市改嫁了。堂弟也就全仗二老带大。平日里爸妈有空来这看望时,尽量多带一些方便保存的菜,再帮忙打理一下家。老婶在南方发展得挺有钱了,要接儿子过去住,奶奶坚决反对。因为胖妈当年生了肖踌后,坚持自己嬎的蛋一定自己孵。奶奶几乎摸不着大孙子,又突然丢了小儿子,这才时刻抱到了小孙子,自己精心喂养到现在的,哪能放手。何况,她怕别人伤了她的八宝蛋,包括孩子的亲妈。老婶只得定期寄一些钱来,由胖妈代收转交给奶奶。肖踌家住宏业村,没能在离家最近的铁路第三小学上学,却每天早起半小时,坐车在铁二小与家之间来回奔波,也就是因为“弟弟太小,上学需要哥哥保护”。
肖俊本来是按照正常年龄上学的,与哥哥同年级,成绩也不差。但有奶奶的赞助与维权,肖俊玩心越来越重,成绩越来越差。终于在六年级因英语成绩太差留了一级,又顽性不改。十岁前,哼着流行歌曲琢磨打扮和撩贱。十岁后,就跟着电视剧去琢磨怎样泡妞了。如今长大了,更是向往着五湖四海到处游玩。
也就在肖俊十岁前,家里还能听见奶奶的故意惊呼:“看哥哥又考一百分了!我们认真学习,肯定也这么优秀。”肖踌不自觉地爱上了努力争优的感觉。但就在他彻底习惯当个优秀学生的时候,肖俊经常回家谝又有哪个女孩被他骗得神魂颠倒,奶奶又改成夸赞俊孙聪明有魅力了。弟弟渐渐变成了真正传宗接代的料,而他进入初中后又丢了优秀的成绩,彻底变成了胖妈的笨蛋、弟弟嗤笑的对象、奶奶懒得看的人。
进门,就见肖俊龇着牙对他笑。兄弟俩长得有相似之处,都是小眼小嘴小圆脑袋的。只因脸型与身材都比笨哥瘦,鼻梁与个子都比笨哥高,看上去确实比笨哥养眼。那年代男孩的名字,都是勇、俊、胜一类的字。希望儿子机智敏锐又与众不同,胖妈特意选了踌躇的踌字为名,连上肖姓,意为消去踌躇、一生满志。哪知小叔家这孩子就是起了个俊字,而且从小就是长得帅气高挑,笨儿在人家面前就立即变成了“小丑”,令她来到这里就更想骂笨儿。
看见笨哥回来了,肖俊赶紧向他打听苏铁机的情况。校园离繁华地带远吗?就在市中心。钳工的活,累吗?有人帮。作业多吗?不多,他们都出去玩。女生多吗?很少,加上其他各系的女生,一座三层宿舍楼还空着一层,但一墙之隔就是卫校。没说完呢,只听奶奶一声怒吼:“住嘴!”
哦,弟弟已经两眼迸发好奇与兴奋了。奶奶也想让肖俊进铁路专业学校,分配回来可以留在自己的身边,也有了稳定的收入。但奶奶想让他考铁路大学,以大学生的身份直接当干部。在她眼中,俊孙是聪明未发威,只要哪天想努力,肯定是高等学府的苗。这初三加把劲的时刻,哪能满脑子想去考技校?奶奶瞪眼对着肖踌好半天了,但任她老花眼都瞪疼了,就是不见这笨孙看她一眼。
笨,就是笨,非要大声骂才有反应。“说一些专业知识听听!”奶奶厉声要求。肖踌赶紧回忆一些保证不会记错的内容:丁字路口叫做区段站,十字路口叫做编组站,我们蚌埠站就是区段站;火车头叫做机车,后面拉的叫做车辆,机车同车辆一起叫做列车,火车司机叫做机车乘务员……奶奶点点头,伸头问俊孙:“怎么样?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在我们院子里都能学得来,不好玩。咱去高等学府听好玩的知识去!”肖俊只是笑,并不搭理。
吃饭了,肖俊又问:“哎,那学校里的女生这么少,有美女吗?”放下啃光的鸡爪,又伸手去捏微微露出盘沿的翅尖。瘦爸终于也开口了:“多大的人了,不能再用手找盘子。”一旁的肖踌更拿稳了筷子,扶好了碗。
奶奶停下碗筷:“在自己家,怕啥呢?他手又没招到盘里其他的菜。”肖俊还是把他的最爱捏去了。
这孩子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瘦爸抿了抿嘴,停下筷子,对奶奶劝导:“你年纪大了,与我们住一起吧,方便我们随时照看。肖俊想住哪边住哪边。”胖妈看看瘦爸。
“那哪行呀!”奶奶听见最后一句,不愿意了。肖俊也嗷嗷抗议:“我就住这里,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奶奶连忙哄俊孙:“我们就住这里,我们哪都不去!”
胖妈又看看笨儿,瘦爸暗自一声叹气。肖俊继续吮着翅尖,瞅着笨哥得意一笑。提前要我让房子吗?才不干呢!
奶奶突然想起,俊孙刚才有问话,但一打岔忘记是啥了,帮忙又提一遍:“你弟刚才问你话呢!”
肖踌知道,那翅尖是奶奶特意夹放在弟弟面前的,因为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镜头。再听奶奶这一命令,肖踌怯怯地看看奶奶的脸,没看出什么特殊的情况,也许是弟弟想美女,她也乐意吧。迅速咽了这口饭,将冰美人的有关信息介绍了一翻。
谁都融不化的美女!肖俊立即来了兴趣,问笨哥是否喜欢。
“这女孩姓申,还是孙?”瘦爸突然问上这么一句,还特意把“孙”念成标准音。因为皖北人念孙,大都习惯念成森。但听肖踌刚才的发音,难得略带了一点翘舌音,不太像森。
“哦!”正在跟着想像漂亮媳妇的胖妈,这也突然如梦初醒,露出很惊讶的表情看着他,让肖踌略有害怕,小心翼翼地回答:申,申诉的申。
胖妈紧张起来:“不行不行,没打听清楚她家人的情况,你们哪个孩子都先别碰她。你们厂的那个神经病不就这个姓吗?家中有个女孩,学习挺好的,还跟肖踌同届?”看瘦爸不紧不慢地点了一下头,胖妈继续警告两孩子:“这个姓很少的,应该是这家人了。家里有个这样的家长,说不定还有遗传呢,你们负担不起。据你爸、你大爷说,那一家人品都非常好。所以可以与她处朋友,但千万不能当家人哦!”
“哦。”肖踌很是失望地低头吃饭,但又想起冰美人学习成绩比自己差好多呢!没敢吱声。因为神经病的孩子,也许反复无常吧。
“天下美女多着呢,这个有毛病就换一个呗。”肖俊漫不经心地回答到。左手的翅尖吃干净了,右手里的筷子又在盘子里翻腾着寻找下一物。吃完了,往沙发上一躺,闭眼微笑着想像江南美景。开学后,一定要跟着笨哥去实地看一翻。
胖妈看一看肖俊衣服前胸的菜汤汁,也不得不帮忙说一句:“个子都有你爸高了,吃饭连个衣服都不能保证干净啊?看那前面,甩得一身都是。”
听见动静的奶奶转过身来,略带不耐烦地帮忙回答:“个子再高,年龄还是小呀!反正男孩是走出家门打天下的,而且能孩只要想干,什么都会做,非要让他注意这些小事情有啥用?衣服脏了,扔洗衣机搅搅,不就行了吗?天天学习够累的了,让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呗。”衣服都是由奶奶洗的。
自己上幼儿园时,就必须吃饭不得有漏、饭后自己送碗入水池了。够不着水池踩板凳,反正不准衣服当抹布、将水池上的脏物沾到自己的衣袖上。只是,做好了无人夸,出差错有人骂。
一不小心,肖踌又看见了墙壁上电风扇的旋转开关。上小学时,肖俊的个头就超过了他。打从肖俊点脚可以摸到这开关,他专等笨哥在这写作业中途去卫生间时,突然把开关转向最大档,把笨哥的稿纸、试卷吹得满地乱跑,他在一旁哈哈大笑。过一会儿,找奶奶要一毛钱,下楼买个豆沙冰棒回来,把电风扇关上,一边吃着冰棒,一边趴在旁边看他笨哥热不热。奶奶在旁夸赞:长得高,就是占巧。胖妈则斜眼看他受欺负不敢吭声的笨样。长兄为父,自己什么事情都要让着这个没爸的弟弟。这些点滴,他忍习惯了。但胖妈不仅不帮他说话,还总是投来那类鄙视的眼神,回家还要骂他笨蛋。心被扎得千疮百孔。但当个好孩子可以受到外人的夸奖,是他唯一的出路,所以只能一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