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青光散尽,剑灵的身躯消于指尖。
无妄海面上聚拢的恐怖的乌云,失去了神力的支撑,化作磅礴大雨,冰冷潮湿地淋下来。
白茫茫的大雨降落下来,淋湿了下面每一个的面孔,或惊慌,或惋惜,或迷茫。
为什么他们都活着,而他的拂池却不在了?
断剑静静伏在他的膝上,剑柄处还缠绕着一截泛黄的发带。时嬴坐在血泊里,迷茫地眨下眼,微仰起头,似乎想从雨中找到答案。
可是没有答案,上天沉默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呢?”他听到自己在说话:“其实你根本不在意我吧?哪怕我为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也要继续走你的苍生大道。”
他的声音轻如飞雪落在草木之间,温柔又讥诮。
“……你真以为辰南死了就结束了?”
他低头吻了吻腕间的灵薇草绳,极缓地笑了下,抬头看向阶下众人,忽然觉得那一张张或痛哭或欢欣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变得毫无色彩。
他话音一落,阶下劫后余生的众人俱是吃惊地抬起头,发觉那少年魔尊眉心竟浮现出一枚银色的神印。
他竟还是神躯?!
然而来不及惊讶,那神印已逐渐变得血红——
堕神神印。
难道走了一个辰南,又来一个辰南吗?
“小心!”
天君只来得及短促出声,随即被剧烈的寒冷封住嗓音。
寒意如巨大的刀刃,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般飞快席卷无妄海,整片海域都被冰封。
雨水也凝滞在空中,所有接触到雨水的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尚未惊骇出声,已从指尖寸寸冻结,转瞬被封印在冰雪里一动不能动。有修为稍浅的,瞬间扭曲着面目倒地不起。
“时嬴!”
魔尊毫无波澜地转下眼睛,堕神印记却越发妖异。
姬荀挣开冰霜束缚,他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唯一的亲人竟在他眼前又化为风烟。
他惊痛难忍,却还是艰难地盯着魔尊,盯着这个曾经让谢拂池日夜难安的少年,“她这样做不也是因为你吗!不是你的话,她怎么会甘心去做什么剑灵?你说她不在意你……我告诉你不是因为你她根本不会在神岐殿躺了三年。”
“我没有办法理解所谓的情爱。你堕落成魔,可这百年,你只想复仇,却从未真正为她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但凡你能早一点明白她这份情意,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场景!而如今,你又想违背她的心意,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风雪骤停。
句句厉喝,声声质问,如一道惊雷劈在心头。
时嬴又转动了一下眸。
他的眼睛本是无悲无喜的银白,此刻浸染血色,眼眶与眼白俱呈现出鲜红,红眸银瞳,交织出触目惊心的诡艳。
他忽而笑了一下,“你说的对,该死的人是我。”
冰霜消融,众仙惊慌失措地看着魔尊,一时竟也不敢动弹,唯恐他只是说说而已,一动便会身首分离。
天君也没有动,神色分外复杂。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时嬴对这个世间,只有失望,从没有野心。
而少年已经浑然不再理会他们。
鸦发垂落废墟,深深埋下头,紧紧抵在已无灵力波动的断剑上,被划伤额头也没有丝毫退缩。
她给与他的,本就是像剑一样残忍的爱。
当他终于感觉自己被爱时,她又温柔地刺穿他的心脏。
生息渐弱,眉梢浸透霜雪。
他逐渐想起了一些往事。
琯华以为,他的记忆是被她所封印的,其实不然,是他自己不愿意再想起来。
他不想再背负那些过往,背叛也好,虚妄也罢。他只想做时嬴,与那个青衣女仙重逢。
可惜,渐渐地,他还是忘了这个初衷。
鸦雀无声,却无一人敢阻止。
这对天界绝不是个坏事,但此时,所有人却不由自主地有些触动。
一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对魔尊也难免畏惧,其二就是眼前传闻中残忍嗜杀,甚至刚刚眼也不眨就要了他们所有人性命的魔尊,此刻却要与一把毫无灵性的裂剑,长眠于此。
只听过剑殉君子,从未听过人为剑殉。可是见到刚刚魔尊死死护住剑的姿态,此刻也不觉得有多震撼,反而有些唏嘘。
姮媞畏畏缩缩地从岩石后跳出来,一时惊愕到无法言语。
“主上……”
姬荀此刻他亦是眸光颤动,怔怔无言。他下意识掌心凝了灵力,却又悄无声息地收回来。真是完全想不到,时嬴会做到如此地步——
小池,那你也算不孤单了。
再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等等!”
一个声音自疏冷处响起来,在山间回荡。
陆临艰难地抬起头,“我……我有办法修复渊何。”
时嬴闻言,良久,缓缓睁开覆满银雪的眼眸,左眼流下一滴血红的泪。
无声无息间,滴落渊何断隙之上。
*
又一年春来。
怨气消散,四界已经恢复生机,那场灾祸彻底不见了痕迹。凡间春意正浓,天界虽被谢拂池一剑斩断了神道,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本就可有可无。
一切都在好转,除了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