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覆盖在甲板顶的大幅防水布早已被海浪和狂风撕裂卷走,抛掷到了无边的汪洋里;一艘救生艇从断裂的吊架上摔落下来,砸成了致命的碎木片,如子弹一般向随时改变着方位的下风处飞去;木桶和储物箱像小号马车一样在半米深的积水中横冲直撞,有些时候甚至会随着船体的下坠腾空跃起、再狠狠砸下;卧式锚机上的铁链如同钢铁巨蟒,一边发出惊悚的碰撞声,一边带着被它击碎的水沫穿抽甩动;一个炮弹状的影子从哈维局长脚步前的甲板上重重弹过,摔出了依稀可辨的血水,他惊恐地看过去,认出那是一只被卷入风暴的南大洋蓝鳍金枪鱼。
而就在转过头来之前,他听见了一声呼喊,但还没来得及留神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撞倒,狠狠摔在了甲板上的浅水中。
雨柱和海浪拍击在他脸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也听不见声音,在牙齿和口腔黏膜的激烈碰撞中,他察觉到了血液的咸腥味;摔倒的同时,他感觉身上那沉重的压力还没有消失,随即那压力又滚动着离开了他的身体——那是从前桅上摔落的大口铜制船钟。
水手长斯科特顶着风雨挪到他的身边,将他扶起来:
“我刚才试图提醒您了——您最好还能出力,不然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啐!来吧,先生,来吧。”
在前桅的基部,许多船员——包括威廉·赫伯特少校和莫昂·约克沃姆先生在内——正在一起努力着,他们试图彻底砍下断裂的桅杆、解开上面的缆索并将它们丢弃到海中,以免导致船只失衡或者造成其他的二次伤害;然而“埃兰蒙特”号的前桅木质粗重,在部分节段还包有金属,因此尽管它已经折断许久,却仍然难以和基部彻底切割分离。火上浇油的是,摇晃的船体、恶劣的天气、游移的障碍物、牵绊在桅杆上的巨量缆索无疑都在增加这一工作的难度。
在哈维先生的面前,各种工具散乱在地——那是伤员们撤走之后留下来的,港务局长捡起一把木锯,立刻加入了切割桅杆的队伍里,手臂上大幅度的动作牵着他胸腔犯疼,这是刚才冲击导致的伤痛;众多杂物在他身边随着船体摇摆冲撞飞驰,在他身旁带起呼呼的风声,他也全然来不及顾及。
在这昏暗的阴影当中,每个人都承担着因为使用工具过于急切而受伤或被他人所伤的危险,只有偶然出现的闪电能为人们提供暂时的照明,但闪电的频次自然不是人力所能掌握的,船员们只能做好随时调节工作速度的准备。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某一次猛烈地闪烁之后,所有人的眼前突然一下变得无比明亮,如同来到了晴朗的白昼,大家都抓紧这一难得的时机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名工作较为轻松的见习生米歇尔·凡尔纳——他负责解开桅杆左侧的副帆索——转过头去看向天空,希望找出这次闪电如此明亮的原因,而当他看向左舷方向的天际线时,不禁发出了惊呼:
“电!看呐!那么多!”
人们不敢停止手上抢救船只的行动,但仍禁不住各自抬头,向左舷外的方向看去——天边那个遥远的光源,是有闪电击中了左前方海平面上的某地。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们看见的并不是某一道闪电命中了海面的某处,而是有十几道闪电在同一个方向汇集;那些闪电也并非在命中之后迅速消失,而是持续了长达五秒的时间才逐个熄灭,在黑云之上留下了数道暗红色的烙印,那痕迹的形状如同一颗被点燃了的蒲公英种子,又如同一枝由电火构成的巨型柳珊瑚。
“你们以前见过这个么?”大威廉少校的脸色白得像纸,向约克沃姆先生问道。
“恐怕没有,少校阁下,您呢?”
“恐怕没有。”
“我的天呐。”
短暂的震惊后,船员们很快回过神来,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远方异常的闪电似乎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大大加深了人们心中的恐慌和焦急,那些负责解开绳索的水手也纷纷找来工具,选择用切割的方法快速斩断缆绳,金属和各种材料的摩擦声一时间增长了许多,比暴雨和波浪的声音还要紧凑密集。
终于,在一阵震撼人心的撕裂声中,“埃兰蒙特”号的前桅彻底断裂下来,滑进了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浪间。激烈的波浪将它数次推向它曾经所隶属的船只,使这根焦黑的包铁木头撞击在船壳上,发出阵阵闷响,让大家胆战心惊,唯恐船体被桅杆捅出个窟窿来。
幸运的是,海浪很快便不再为难这艘铁甲舰,而将那根桅杆推向了遥远的东南方,不久,它便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时候,大威廉少校走进了在摇晃的人群中,高声宣布道:
“好了,现在最大的危机总算解除了,所有人,捆紧甲板上的一切,加固后两根桅杆,排水,照顾伤员!”
骑士官大口喘着气,他语调沉着地认可了这些指令,并没有再做什么补充。
“照少校说的做——感谢您,哈维先生。”
“不必客气,莫热图船长。”
“您的朋友呢?他还好吗?”
哈维局长扭过头来,冲船长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不顾甲板上依然狂暴的海浪和雨水,越过种种的混乱和危险,从船前冲到船后,在医生和伤员们惊异的目光中飞奔下舷梯,冲进了诺埃德先生的房间。
银行家正坐在床边上,他的床榻和地毯被他的呕吐物弄的一塌糊涂,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但他本人看着却精神了不少:
“啊,我不推荐您现在就进来,这个房间里的味道恐怕不怎么样。这药的副作用实在不小,不过,说真的,吐出来让我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