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了轻声的交流,传达出一些积极的意思,但担忧并没有从人们脸上完全消失,毕竟即便有了科学合理的解释,他们依然摆脱不了现在的困境。
“那么,这种密度乱流为什么突然产生,又要多久才会结束?”又有人问。
“耐心些,我的朋友,给我和大自然都留一点时间。乱流突然产生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们之前经历的风暴;在暴雨当中,大量淡水从天空中降临到了海洋,混乱的波浪又将二者搅拌,因此现在海水还没有稳定下来,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海水总会恢复正常!不久之后,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或许下辈子。”少校打趣一般说道,但这个笑话显然不是为了讨喜。
“就算是诺亚一家人也没等那么久。”博物学家同样笑着回应,却没有看向他,随后,他再次高声地说道:
“就算是诺亚一家人,也没有等那么久!先生们,难道我们已经要比大洪水时代的罪人还要不幸了吗?难道上帝会抛弃我们这些大海上的勇敢者吗?绝对不会!过去数年中,斯拜希麦伦岛已经是我们无比熟悉的目的地,是我们的第二家乡,难道家乡会拒我们于门外吗?绝对不会!经历了那样多的难关,付出了那样大的牺牲,难道‘埃兰蒙特’号要在这时挺不过去了吗?绝对不会!”
这一次,人群当中传来了不少高声的赞同。希德拉大副正默默地退进人群当中去,当反复听见上帝这个词时——尤其是从主持过船员弥撒的主教之子口中高声说出来——他那迷信的大脑便又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新的追随方了。
“我们有食物,有水源,这些资源足够支撑我们一整年,何况是这至多不到一个月的海上旅行呢?难道我们还会怕多停留一两天吗?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位信得过的领导人,他年轻,可靠,虽然是大海上的新面孔,却从不让大海挑剔出毛病,除了曾经有点小小的晕船——皇家骑兵团团长卢克·莫热图,请您上前来——先生们,现在等待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古往今来,陷入死水当中的船只,有哪一艘最终没能挣脱出来,沉没入海了吗?”
“就像埃及女王的船队在东地中海……”大威廉依然用说笑的口吻插嘴道,提起了罗马内战的旧闻。
这个时候,哈维局长突然走上前来,打断了他,迅速向他问道:
“他们沉没了,因为他们面对可憎的敌人,我们面前有敌人吗?”
“当然没有!”海军少校果断且大声地说。
“那有人试图击碎我们的自信,创造种种障碍吗?”
“当然没有!”
“有人试图否定我们优秀的船长,让我们失去领导和方向吗?”
“当然没有!”
约克沃姆先生接过话去:
“有人试图放弃对上帝的忠诚,向异教的邪祟纳拜屈服吗?”
“当然没有!”
“好得很!那么,威廉·赫伯特少校,我请问您,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哈,是胜利!”
约克沃姆先生回转过身子,再次面对船员们问道:
“对极了!先生们,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是胜利!万岁——!上帝保佑卢克·莫热图船长!上帝保佑‘埃兰蒙特’!”
海军少校面带笑容,在一旁高举着双手鼓起掌来,加入了欢呼声中。卢克·莫热图船长站在人群面前,看着一片片激动的目光,感觉到成片的汗水正从脊背上慢慢地滑下来。
潜在的哗变被化解了,水手们又开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虽然他们依然对现状无能为力,但在得到了更合理的解释之后,绝望之情确实减少了不少。大副很主动地减少了同大威廉的交流,转而向船长积极述职;少校则减少了在甲板上出现的时间,连吃饭也尽量同其他人错开,而选择花费更多时间在厨房里和桑德里亚大厨讨论烹饪问题。
诺埃德先生心情愉悦,邀请他的两位知情人来舱室里品茶聊天;经过紧张的对峙,大家的心境都舒缓了不少,各个都安逸而慵懒地在扶手椅中休息着。
“朋友们,你们的话可是帮了船长一个大忙。”银行家说道,在持续的药物治疗下,他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晕船,神清气爽了。
“船长是位优秀的人才,他值得人们的拥戴。”哈维局长说道。
“优秀的人才,这我完全不反对!虽然让一位海军军官来指挥我们也未尝不好,但相比‘大威廉’,还是‘大卢克’更讨我喜欢。”
“我的态度也许比您偏激一点。”
“哈哈,好吧!不过我们现在总算对这一切困境和谜题有了科学的解释,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听见这话,约克沃姆先生扭过头来:
“担心是多余了,但是,关于‘科学的解释’——那实际上也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这是什么意思?”
博物学院的主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我所做的其他解释都足够合理,但实际上,暴雨是不能造成那样严重的密度紊乱的,所以,我其实并不清楚死水乱流出现的原因,自然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银行家一下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天呐,天呐……好吧,但是,约克沃姆先生,我能够理解您编造谎言的苦心,不过您这可又叫我提心吊胆了。”
“这倒不算什么要紧的谎言,没什么可怕,因为即使不知道成因,死水现象无论如何都只会持续几天,我有信心这会在大家的耐心耗尽之前结束——真正值得担心的是另一个人的谎言。”
“谁?”
约克沃姆先生和哈维局长对视一眼,随即便告诉了银行家一个让他大跌眼镜的秘密,而这也正是他在登船之初同哈维局长窃窃私语时所说的:
“您应当还记得阿戈尔·利夫先生,我们学会的高级调查员、这片群岛的民政代表——您在博物馆的柜台见过他的。”
“我当然记得,怎么啦?”
“先前我给他发去电报,请他协助核实某些消息,在我们登船出发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他的回复。他咨询了自己的上级长官和在海军工作的朋友:根本就没有什么通航准入申请手续,那位少校的军衔虽然名副其实,却也并不是本地海军基地建设的负责人——威廉·赫伯特先生,这个野心勃勃的西斯拉夫人,他是凭借谎言登上这艘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