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休谟·托雷特先生的人会知道,这是一个充满奇思妙想与充沛斗志的工程师,一个毫不顾忌传统与陈规的放任主义者,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一个激进的斗士,就好像是一位革命版本的利奥波德·马克西米利安王子。他自1872年起便在道斯克学会工作,在多年的工作中凭借自己出众的能力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可,连施拉夫泽尔街上的物质与自然科学博物馆大楼都是在他的主持下翻新重建的——当然,他像轧钢机一样的性格也为他招惹过不少麻烦。
1876年1月9日,身为工程学院院长的他作为“克劳戈尔”号飞艇的总设计师,率领着院内最为精英的人才登上了飞艇。在他们原本的预想中,这只是一次象征性和测试性大于实际功能性的设备实验,但格雷特霍姆群岛从来都是以最严苛的态度来迎接访客的,恐怖的雷暴闪电袭击了他们,火焰在可怖的炸裂中从氢气囊冲进吊舱,引发了一系列极其危险的闪爆,并在震碎了所有玻璃制品后烧断了飞艇的缆索,使得他们从300米的高空坠入了海洋,受困于被海水和碎片填充、扭曲变形的舱室之中,那些在烈火和冲击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又不得不同无情的涅普顿斗争;显然,他们当中没有多少胜者——在这场浩劫当中,除却工程学院的研究员们,地学院院长让·图瓦施先生及随行助手同样横遭不幸。至于博物学院,由于莫昂·约克沃姆先生正随同学会会长、天文学家夏洛特·安德烈先生在瑞典蒙里德低地考察,因此他和他的同事们并未参与这一轮行动,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在水下的囚笼中,托雷特先生是一名幸运儿,他由于站得靠近前舱而得以从碎裂的前窗中脱身,并在海面漂浮的残骸上支撑住了身体;经历将近一日无助的动荡漂流之后,他没有成为奥林匹斯两兄弟的交易品,而是被波浪送到了斯拜希麦伦岛上,并且在此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他利用各种自然资源谋求生存,并借助滩头来自潮汐的飞艇残骸与其他漂流而来的人造材料建设着自己的新家,将自己的足迹——和住所站点——落遍了岛上的几乎每一寸土地。
而现在,他,两名熟悉的同事,两名陌生的访客,终于相聚在命中注定的土地上,正在一队荧光雪人的护送下走向他位于河口的居住据点。
“好啊,都1878年了。两年,两年的时间。”托雷特先生叼着自制的地锦雪茄,念叨着灾难后的一切,约克沃姆先生则和他并肩走在河滩上,“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其实,现在的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一个遍体鳞伤、一无所有的落难者,在这个凶险的岛屿上一步步活到现在的——尤其是在没有烤猪肘和啤酒的情况下。”
“完全理解,这座岛可不是什么养人的地方,这我是清楚的。”约克沃姆先生说。
“你清楚个鬼!你根本不清楚,我在这座岛上经历的这一切——啊,你没有,没有在这生活过,你不明白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好吧,别激动,这样看我确实没您了解的多——可是,我有个疑惑……”
“你该疑惑的多着呢!”
“……好吧。但是,在发现我们登陆之后,您为什么不同我们交流呢?”
“交流?我哪知道你们是谁?原本我看见一艘陌生的船只停泊在外海,把我激动坏了;但看它久久没有移动,我就猜测或许船只是被大雾困扰、不知道该往哪里行驶,所以设法发送了消息,告诉你们方位……”
“用什么发送的?”
“废话,无线电报——你这是什么表情,可别告诉我,学院那帮懒鬼花了两年时间居然还没有把这东西推广开来——但是,那艘船依然没有行动,我也开始怀疑:难道这是一艘正在哗变的瘫痪船只?难道这是一艘正在谋划在此窝藏的海盗船?或者,难道和大名鼎鼎的“玛丽亚·谢列斯塔”号一样,这是一艘空无一人的鬼船?等到发现你们登陆,大船又迅速开走,我便认定,不论是造反还是海盗,你们都应当是一群被流放在荒岛上的水手;面对这种身份的家伙,我当然要谨慎些了。当你孤身在岛上面对陌生人,谨慎些总不会错。”
“怪不得,原来您把我们认成陌生的海上罪犯、穷凶极恶的歹徒了!真是稀奇,您是怎么想到的,海盗船,鬼船——难道您认不出‘埃兰蒙特’号了吗?”
“‘埃兰蒙特’号?你是说,你们坐的船,那艘浓雾当中久久停泊着的双桅大船,是‘埃兰蒙特’号?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她,她就不应该在那里逗留,而是该驾轻就熟地开向岛屿东侧的卡斯河口。更何况,我可认得咱们的船——‘埃兰蒙特’号是三桅船,要比它多出一根桅杆呢!”
到此为止,事情已经很明了了,视觉上的影响造成了巨大的误会;于是,约克沃姆先生和莫热图船长为工程师详细地解释了他们是如何在暴风雨中失去了一根桅杆,又是如何在死水中受困了数日无法前进的;被一并向他介绍的还有威兹·诺埃德先生、泰迪·哈维先生以及他们发现并推理谜题的整个经过,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提及威廉·赫伯特少校,他及由他引发的未遂哗变,还有那至今未能被破译的登船阴谋,当然是这趟旅程中不可忽略的要素。
“一个诈骗犯,是吗?”工程师思考起来,“大副雅各布还不算坏透,但也是个指望不上的家伙。可要是老斯科特·卡特也在船上,我看那个大威廉就翻不起太大的浪来,他当年在落基山区可是连印第安的剥皮行者都治得住。不过,这个少校能是为什么目的登船的呢,为了我的金矿?”
“不可能,我们没有告诉过他这个秘密——不过,提到金矿,也许您能让我们先一睹为快吧,我们可就是被您信件上的这一内容吸引来的。”诺埃德先生恳求道。
“你们会看到的,但也没那么容易。先生,你也已经知道了,金矿是在海床底下的熔岩洞穴里,而在这座岛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进入地下熔岩管道。”
“普鲁托双峰山,它那两个罕见的连绵口火山。”约克沃姆先生迅速回答。
“没错,而这两个火山口在岛屿西北角,我们现在在东南角。斜穿斯拜希麦伦岛,这可不是十天八天就能走完的,更不要提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危险。”
“太棒了,真不令人意外。”银行家沉下脸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听见关于“危险”的论述了。
“别着急,小伙计,今天就别忙着赶路了,先让我来招待招待你们吧,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我还是要尽些地主之谊。”
面对托雷特先生的热情邀请,其他四名探险者都不言自明地认定: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毕竟在这荒无人烟的岛屿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招待条件能供他们享受。相比于他们原先的考察计划,现在唯一较为优越的一点,大概就是有许多荧光雪人在充当他们的护卫和驮夫。
约克沃姆先生对这种现象啧啧称奇,多次询问他的同事:是什么样的训练技巧让他如此彻底地驯服了这种野蛮危险的生物?但显然,托雷特先生给不出具体的答案,他完全是按照印象中人们对马或犬之类畜兽的训练方法来操作的:
“怒吼,鞭子,一点甜头——对这种动物,还能用什么方法?”
“可这真的足够人道吗?毕竟这个物种看上去和我们还有不少相似之处。”莫热图船长谨慎地发表了意见。
“人道?人道是给人用的,至于他们——人就是人,动物就是动物,骑兵,这一点你还是分清楚的好!”
“但动物也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这是上帝平等赋予世间每个生命的资格,托雷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