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埃德先生看得十分紧张,他心中盘算着:“等到他一舔就该收网了”,可正当这个念头刚在他的脑海中出现、那头狍子才把鼻子靠近盐石两公分,托雷特先生突然就抡圆了胳膊扯起绳子,两处垫高的点位使得绳子并没有被平行抽离,而是像鞭子一样飞旋起来,那绳圈猛地从地上弹起向后扯动,正好就套在了狍子的脑袋上,在它头顶的角根位置牢牢挂住,将他的上下颌绑在了一起、收紧成了死结。
突然的惊吓和脑袋瞬间被缚的痛苦使这只脆弱的动物发了疯,开始原地甩动着头颈猛跳起来,身后的三头狍子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各自的腿脚在地上乱弹了几下,也不知道该向哪里跑,只是惊恐地看着首领在原地癫狂。
也就是在绳结套牢收紧的瞬间,托雷特先生爆发出一声大喝,挥舞着木矛冲刺了出去,四只雪人似乎也训练有素,立刻跟进了他的动作,一边手脚并用地向狍子狂奔,一边发出骇人的吼叫;诺埃德先生被这两三秒内发生的一切弄得措手不及,惊愕地看向冲出去的几个影子,又看向约克沃姆先生,后者和他同样一脸茫然,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冲刺的手势,举起手里的木矛大喊着跟了上去。
诺埃德先生不知所措,又有些哭笑不得,也大笑着加入了冲刺的队伍。
三个人和四只猿猴大叫着冲向狍子们群龙无首的小群落,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愣在原地的三头鹿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边发出大雁一样的鸣声,一边撒开腿向反方向狂奔,被套住了脑袋的头领见状也不再猛跳,迅速跟上了队伍;然而不幸的是,这正是计划的第二部分,在追兵散开地堵截之下,狍子们只能向河滩边的埋伏点前进,而当他们刚一落脚,角质的蹄子立刻就在黏腻的泥巴滩上打滑摔跤,使得他们摇晃起来,同时,早已准备好的骑士官和港务局长也从草地上弹起,飞快地拉直了两条交叉的藤索向他们扑来;两条藤蔓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叉,猛向狍子们绊过来,立刻就让这些重心不稳的家伙们一个撞着一个倒了地,自己胡乱蹬动、在藤蔓和头鹿套索的纠缠下被束缚住了;诺埃德先生迅速上前,高举着长矛刺下,一头狍子瞬间一命呜呼,随后,他捆牢了剩下三头的腿,回到草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诱饵,那块红褐色的盐石,向人们说道:
“这么一小块儿,两年来,他们连一口都没尝上过。”
“真是了不得。”诺埃德先生喘着粗气说。
“实在是好计谋!”莫热图船长也称赞道,“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收获了!”
“过于充足了,四头狍子,得吃到什么时候,现在谁还担心缺肉呢?”同以前一样,工程师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既然不担心缺少,我们也没有必要全部占据,”约克沃姆先生拍了拍托雷特先生的肩膀,“活着的三头里,有一头还没有成年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工程师爽快地说,随后,他便上前解开了那头幼鹿的束缚;这头容易应激的动物显然被下了个半死,颤颤悠悠从地上站起来,瞪着它那长在腺体上缘的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直到工程师又冲它大喊了一声,才飞一般逃向远处的山坡上去了。
“怎么样,卢克,看到我的人道主义了吗?”
“好吧,这算是一种表现。”骑士官回答。
成功的捕猎让人愉悦又疲惫,因此,队伍今天提前安营扎寨,旅行者们将两头活狍子拴在了桩上,又费了不少力气来处理那头毙命的猎物,在忙碌了一个下午后,终于以一顿阔气的烤肉晚餐犒劳了自己的剧烈运动。等到用餐完毕,有用的部分骨头被洗净收纳到了诺埃德先生的背包里,大家便趁着初暗的夜色躺了下来,准备在经历了这充实的一天之后,做上一个令人放松而满足的梦。
但这时候,在拥挤的帐篷里,莫热图船长却失去了困意,夜晚的静默使他冷静下来,听着帐篷外两头狍子的悲鸣和他们跺蹄子的响声,那原先埋藏在他心中的疑虑再度破土而出,他开始回忆早晨的经历:他确信自己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的,那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但也确实不像来自诺埃德先生,而像是来自——他更遥远的斜后方,是在山谷侧岸,在某个峪口之间共振作响。
那是什么呢?是某种物理作用下无生命的自然现象,还是来自冰岛绘图师那成真噩梦的怪兽?
也许托雷特先生能解开他的疑惑。
骑士官撑起了身子,打算趁托雷特先生睡得还浅将他唤醒,而就在这时,他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这一次,在静谧黑夜的衬托下,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它从西南山地里传来,是一声断然的、源自激烈碰撞的、十分辽远的回响。
“托雷特先生。”他低声说。
“嗯……怎么了?”工程师拧过身,迷迷糊糊睁开眼。
“您的枪里还有几发子弹?”
工程师不知所谓,用一只手翻找着,低头检查了一眼。
“两颗啊,怎么?”
“也许您该把一颗上膛了。”
“为什么?”
“因为……”
在他解释之前,托雷特先生——同时还有哈维局长——却自己坐起了身子,睁大了眼睛,透过帐篷的开口看向了西北边的山区。
在幽暗的群星之下,在黑色的群山之间,又有一声什么东西被敲响的动静伴着微风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这次是声什么东西的喊叫,而且比先前更加迫近。这神秘的异响裹挟在轻风里,从摇动的草茎攀上他们的头发和耳廓,又从那里潜伏进他们心中,在南半球夏天的暖夜里带来一丝恐怖的寒意。
“你说的对——唉!我早就说过,我们不该来这儿。”
托雷特先生把手枪摸了出来,将一颗子弹填进了轮盘弹仓里。
三个人又观望了好一会儿,在确定没有第三声响动之后,又彼此看了好几眼,先后重新躺下了。
夜晚恢复了宁静,只有狍子在偶尔呜咽。至于微风,它始终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