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每个人都带着重重心事辗转难眠。
短短一天之内,探险队面临的形势便从轻松顺利转而变得十分严峻,虽然魔鬼般的恶兽已经被击败,水手长斯科特的加入也为队伍带来了一线新光,但是探险小队的前景已然不容乐观:
从队伍组成上看,在与龙斗争的过程当中,荧光雪人已经全部下落不明,即便他们没有命丧龙口,这些魂飞魄散的生物也不可能再被召回,队伍的防卫能力和运力因此大打折扣;现在,团队的有生力量只有六个人,更不用说诺埃德先生的伤势不容乐观,不仅无法发挥作用,还需要相当的照顾,这无疑是进一步加大了人手上的负担。同时,物资的损失同样不可忽视。食物和淡水还有便利地获取条件,但是帐篷和炊具等许多设备都已经严重损坏,搭建庇护所、制作工具所需的帆布、木材等材料也大量损毁,严重加深了队员们的求生难度。
除此之外,大家也不无担心:虽然约克沃姆先生对飞龙的栖息地范围做出了合理的判断,但是谁能保证这里不会再有第二头龙出现呢?
——真是想不到,前一天下午,人们还沉浸在发现煤矿的喜悦当中,而几个小时以后,灰暗的帷帐便笼罩在了大家心头。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谁的心里都没底。
随后一天,探险者们只能停下前进的步伐,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诺埃德先生身边照料他,同时尽可能地修缮工具和设备,补救种种破坏与损失。这一天里,除了水手长斯科特会时不时对各类情况发问,每个人的话都变少了许多。由于猎物被龙糟蹋了个干净,还多出了水手长的肚子要填补,肉类的储备再次告急,即便是加上从大威廉的背包里缴获的肉干也维持不了多久,至于打猎,在现下这种状况下也更无从谈起,因此,今天大家只能忍受简单的配额午餐,将定额的咸肉、鱼排和本地的某种矮苦苣炖煮在一起,勉强对付饥饿——为了平衡咸肉储备,连托雷特先生也不得不向鱼肉低头,这样一顿午饭有多令人难耐也就不难想象了。
沉闷的气氛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更令人忧心的是,诺埃德先生的伤口仍然没有愈合的迹象,事实上,伤口根本没有恢复干燥整洁,而是不停地分泌着颜色暗淡的粘液,甚至原本局限于表层的创面似乎还收缩加深了,在它的周边,更大面积的皮肤变得红肿发亮;对于伤口恢复而言,这是一个极为不祥的征兆。诺埃德先生已经很少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战栗地清醒和不安地昏睡间挣扎着,显而易见,那头龙给他造成的伤害不只是皮肉之痛那么简单,剧毒和腐蚀性的液体在更深层次折磨着他,侵蚀着他的精神。
所有人都能看出,现有的护理已经不再能解决问题,但其他的出路到底在哪?难道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诺埃德先生的伤势恶化下去,从一个健康乐观的年轻人变成一具枯骨吗?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约克沃姆先生向其他几名队员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想诸位都认同,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诺埃德先生的发炎是不可避免的了,而我们都清楚炎症的威胁,这势必是当下最棘手的问题。”
“一点不错。”哈维局长点了点头。
“但在我看来,银行家的伤也许还有转机。在斯拜希麦伦岛上,有一类生长范围极其广泛的多年生高大草本植物,学界认定它应当是一类菊科植物,属于‘一枝黄花’的古老家族,同他们在东亚和北美洲的近亲面貌极其相似,它的叶片边缘有细密的利齿,生长周期极长,传播速度快,适应性广,能够迅速侵入各类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
“别扯远了,说些有用的!”托雷特先生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好吧……重点是,这类植物全株含有烈性毒素,会在花朵中挥发,对大多数生物有强害;但是——其实重点是——它的成分有药用价值,能辅助治疗有发热症状的急性脑炎,这一点我们已经验证过了。”
“啊,岛上有草能当消炎药!”工程师迅速抓住了核心。
“是的——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它能治脑炎,那么对开放性伤口上的炎症也许也会有奇效。”
“好啊,山谷里有这种草吗?”
“很遗憾,我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在有土壤的地方,这种植物遍地都是,但我们脚下的河谷地面却是由砾石和沙土组成的。”
“那你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当然有用,先生。虽然本地不是它的生存环境,但在我们身边的拉丰泰山就有丰富的土壤沉积和草本环境,我相信在山中一定可以找到这种草药,只不过需要花些时间和精力,但从现在的情况看,只要还来得及把我们的朋友抢救回来,花再多时间和精力都是值得的。”
对任何一个心地高尚的人而言,解救他人都是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倘若被解救者还是自己的挚友亲朋,那么人们的努力更应该是不计代价的,约克沃姆先生的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全体成员的接纳,相比于种种麻烦和困难,他们更不愿看见的是自己无能为力。
采集草药的安排变成了头等大事,刻不容缓。大家围在地图旁边,从距离远近、地形特征、整体环境和安全程度等多方面做了考虑,规划出了一条采药路线来,这路线从东北部的坡道进山,在曲折蜿蜒的谷道里延伸出了一个如同蝶翼的形状,并在西南侧的一个隘口连接卡斯河谷返回原地,全程走下来大概只需要多半天时间,但要是考虑到采集工作的耗时,耽搁得自然会久一些。
路线确定下来,要决定的便是由谁去的问题。出于对人员压力的考虑,约克沃姆先生提出由自己独自前往,但莫热图船长主动提出加入他的行动:
“还是我同您一起去吧,那地方深山老林的;这里暂时还不缺我一个人。”
“如果您坚持的话。不过我们最好现在就准备出发,每早回来一分,诺埃德先生的生机便能增加一分。”
“我觉得应该让带枪的人去——我就是个带枪的——谁知道你们会在山里遇见什么?”水手长斯科特提道。
“我不这么认为,先生,还是让骑士官和我去吧。倘若我们遇到危险,复杂的山林地形可以为我们提供不少逃生的机会,而你们身处开阔谷地,还带着一个伤员,显然比我们更需要枪支的保护。”
于是,两名特遣队员装备起简单的物资,在一张破帆布上临摹了地图,又携带了额外的木质武器,便和其他朋友握手告别,在赫利俄斯和塞勒涅交接天空之前迅速出发,几分钟后便消失在昏暗的山脚天际了。
从现实来看,这一提议和行动都是十分及时的。在他们出发第二天,诺埃德先生的伤口便出现了发炎化脓的症状,并且恶化速度极快,他的体温开始升高,神志越发模糊,自受伤至今,短短几天的时间当中,他的体重下降了接近2公斤,恐怕这具身体在与伤病的较量当中已然开始溃退,正逐步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单靠他自己已经不可能痊愈了。
哈维局长对自己的朋友十分上心,时刻对他的身体变化保持着高度的重视,但他的辛苦行动并没有带来显著的变化。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采药队伍身上,可他们苦苦盼望的两人却远比他们原本想象的要难等。
到了第三天下午,按照原定计划,诺埃德先生现在应该早已经服过药了,然而直到此时,两名特派的队员却仍然未见踪影。
“这两个怎么还不见回来?”托雷特先生蹲坐在木箱上抽着土制雪茄,眼眺着山脉,烦躁不安地说。
“毕竟他们不是简单地走完全程——找到植物,采集整理,这都需要时间……何况他们自己还得吃饭和休息呢!不过这时间确实有些长了。”斯科特说道,他正在和哈维局长一同清理充当纱布的帆布条,这些本应高度清洁的物资现在也只能在简单处理下反复使用了。
“有些长?长过头了!真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威兹的前边儿!”
“托雷特先生!”一旁的哈维局长厉声说,“希望您别说胡话!”
“好吧,当我胡说——可是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两三天过去了,我们依然没有见到他们,银行家的身体可是一天比一天糟糕。要是他们有什么麻烦,我们就该立刻出发救援,可我们现在连他们走到哪儿了都不知道……”
工程师开始毫不忌讳地抱怨起来,而且自一开始便是喋喋不休;尽管旁边的人都认为他的有些说法并不妥当,但现在大家也无心和他探讨措辞问题。于是,他那施瓦策拉伯河流域的粗话便从黄昏响到了晚上,填充了过去数日以来的沉默,直到了将近午夜,人们才在他出于失眠而依然时有时无的咒骂声中听见了另一阵嘈杂的噪音。
那是一阵拖拽声,黑暗的夜色里,顺着声源,两个人影出现在了西南侧的隘口之间——那正是约克沃姆先生和骑士官莫热图船长,他们身后沉沉的帆布兜正拖行在地面上;这两个人步子沉重、摇摇晃晃地从黑暗中走来,当篝火的光亮照在他们脸上时,那番憔悴的神情让他们显得简直就是两个幽灵,把大家全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