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的木筏向岸边靠过来,他将一根系着石头的缆绳当作锚链,像个老练的水手操作抓钩一样,把它抛向了岸上的一块立石,锚绳便迅速在石头上缠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附近的两三只巨鼋被这声音惊动,纷纷从石滩里现身,飞奔进了湖水当中。
“好啊,好极了,两层的细圆木甲板,阿拉伯人的船帆设计,真不错,连索具都设计的这么到位——您这筏子是哪来的?”莫热图船长走上近前观察起来,对托雷特先生的木筏赞不绝口。
“你这问的是什么废话,难道还能是从伏尔铿造船厂买的吗?”
“哎呀……您的手艺确实不错,它能承载多少人?”
“没试过,过去两年我身边又没有人,我哪知道?”
“好吧,好吧。那咱们换个说法吧,您觉得他的承载能力是多少?”
“说不清……反正我们五个人肯定都没问题,再加上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够我们一路走到山脚下的了。”
一只木筏要运载五名乘客和将近三人重的物资,这听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托雷德先生并不算言过其实;事实上,这只木筏正是为了供他在麦居什河流域往来迁徙、搬迁运输而建造的,所以在设计之初,他便考虑到了大额承重的需要,木筏的甲板长宽比例差距不大,有将近三十平方米的开阔面积,这在淡水木筏当中绝对算得上“巨舰”;阿拉伯式的三角纵帆设计也令它可以在船的横位上做大幅度的转向,从各个角度充分利用风力;在木筏的两头,数条多余的藤索盘绕在立起来的小木栓上,充当着特殊情况下的帆具补充。可以说,这样一只结实可靠的木筏,即便是让它载着五名探索者在亚马孙河上奔流也绝对不成问题。
“行了,别磨蹭了,赶紧上船,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麦居什河口。”
“但是我们还有很多鱼没处理完呢,他们还需要晾晒和腌渍——您带来的盐也不太够用。”约克沃姆先生说道。
“那我可不管!谁让你们整那么多鱼的?现在已经开始吹西北风了,再不上船,我们想去北方的上游可就难了。”
“是吗——但恐怕这不是个好理由。”
“为什么?”
“您很清楚,先生,在咱们所处的纬度,只要没有急剧气候变化,终年都吹西风,早出发,晚出发,都是一样的。”
一边的诺埃德先生听见,反应过来什么,一下瞪大了眼睛:
“终年都吹西北风?那我们怎么可能用风帆向北航行呢?”
“啊,关于这个,您瞧见工程师的船帆了吗?那是斜三角帆,只要在合适的角度……我不懂这个物理原理,反正是可以逆风航行的,我见他这么干过。但是,我们北上的过程当中,海拔也在提升,一旦进入麦居什河流域,我很怀疑仅靠风力能否做到一路逆水行舟……”
“你都知道点儿什么!”托雷特先生抢过同事的话头,“小威兹先生,我这么同您讲:当西北风吹来的时候,我只用把船帆略突出一个弧度,然后和风的方向以一个不大的夹角展开,前侧的帆面上就会因为空气流速过快而压强变小,帆后的气压就会推我一把,再加上原本由风带来的力,两个推力根据我的夹角一结合,就能变成向北的动力——再清楚不过了,是不是?”
“坦率讲,不太清楚。”
“欸,你也没必要多清楚。至于爬坡的问题,我自会有办法的——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赶紧上船,把你们的鱼都扔了!”
“您这可太霸道了,这是我们的晚饭。”
“好吧好吧,留一顿的量,剩下的,动物们会帮你们解决的。赶紧上船!”
现在时间离饭点还早,而及时赶路也一直都是大家的共识,因此,即便再不情愿,大家还是抛下了一大堆新鲜的鱼肉,把物资用废帆布打包到了木筏上,先后登上了甲板。所有人登船以后,托雷特先生如同意大利的贡多拉船夫,生怕游客反悔一样,迅速收回了锚索,用一根长杆把木筏推离了湖岸。大片的生鱼遗落在石滩上,吸引来了许多巨鼋和草丛中栖息的海鸟,他们扎堆聚在哈维局长原本的生产线周围,一边激动地争抢着美食,一边发出洪亮的叫声——鸟叫声和巨鼋那特殊的吸气声。
“吃吧,吃吧!”托雷特先生站在筏子的尾端,冲着眼前的动物群落高喊,随后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乘客们,“瞧,你们都看清楚了,鱼肉这种没品味的东西,是只有海鸟和鳖才吃的。”
说完这话,他便带着一种十分得意的笑容,走到船头的桅杆下调整风帆了。
斯科特水手长加入学会的时间较晚,对工程师托雷特还比较陌生,自打第一天相遇,他便紧密地注视着这个海岛怪人的一举一动,而现在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趁着工程师走向船头的功夫,他拍了拍身旁的骑士官,小声问道:
“这家伙真的是学会物理学院的院长吗?他怎么跟个海盗似的?”
“您想错了,他可不是海盗,”船长看向自己的水手,“他是这条道上的土匪。”
木筏的风帆斜迎着风向展开,朗日晴空之下,强劲的西北风鼓动着帆布,果然如工程师所说的一样开始向北推动船只,只不过这轨迹仍有角度上的偏移,在湖面上航行一会儿,托雷特先生就需要转动船帆的方向,让它向另一个角度偏转;银行家在船尾欣赏着风景,便看见小木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画出了“N”字形的轨迹。
他的视角转移到船尾的小小浪花上,随着波纹的跳跃而跃动起来。宁芙湖面积广大、水体幽深,但是水质却非常清澈,诺埃德先生能从湖面很清楚地看见,有许许多多的鱼儿正伴随着木筏的涌浪游动,偶尔也会有几只信天翁和鲣鸟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加入他们的队伍。在浅水区时,圆润亮白的卵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密密麻麻铺满了湖床,好像古罗马浴场的马赛克砖地板;伴随着他们的前进,湖泊的深度逐渐增加,原本清晰可见湖底卵石逐渐下沉隐去,从与他们似乎触手可及的距离沉降到了数百米的深度,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从深处浮现上来的动态的花纹,好像中国瓷器上柔美卷曲的花草——那是生长在湖底的高大藻类植物,他们长达数十乃至上百米,正在水波微动下轻轻摇曳着。
在这样平静柔和的氛围中,探险者们度过了难得的轻松时光,诺埃德先生甚至表示,这是他有生以来唯一没有坏印象的航行经历,实在是怡人得很。
比托雷特先生所说的还早,大约三四个小时后,筏子便一路折行,顺利来到了河口的位置。但是恐怕,木筏之旅的“怡人”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受湖水缓冲作用的影响,这里河水的流速十分平缓,筏子前进的速度也一时提升了好几倍,但同时,由于进入了狭窄的河道,空间不足,坡度加大,为了不让斜行的木筏触岸搁浅,托雷特先生不得不忙于换边转向,不一会儿就把他累的气喘吁吁。
“喝!——骑兵,卢克!”又忙乱了一会儿,他喘着粗气,环顾了一下木筏上的乘客,呼唤起莫热图船长来,“好小伙子,算起来你也在船上呆了两三年了,你能看得出我是怎么操作的吗?”
“这有什么新鲜的,迎风过舷,换边前进——我还在骑兵队伍里的时候,部队渡河就常用这一招了!”
“那能一样吗?你以前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儿,我现在问的是,你能不能看懂我是怎么做的?”
“当然,现在船帆左斜,这是因为您正拉动着底下的帆索,它能控制方向……”
“哪一条?”
“您右手那条,它……”
“我右手里可有两三条呢。”
“哎呀!”
莫热图船长从坐处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夺过了方向索。
“这一条!您真当我看不明白吗?”
“嗯,猜对了。”
“是我本来就知道!”
“好吧——那现在,你看看,看看!我们要触岸了!”
“别急!”
骑士官丝毫没有在意工程师的大惊小怪,左手控住绳结,挥起右手一扯,船帆随即便转向了另外一侧,原本已经和河岸近在咫尺的小木筏也迅速开始远离岸边。
“这不就好了?”
“啊,还挺聪明,可是你不知道,船帆的高低也得随着风力的大小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