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到了要返航的时候了,我心里却有了不舍,甚至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而林灾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内心所想,他迟疑着拆穿我的令人惭愧的隐秘:“你想离开这里?”
“是的,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光明正大的活在青天白日里,而不是困在孤岛,四顾茫然,我只想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哪怕活着是件特别孤独的事。”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个时候的林灾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郑重的刻在了心底,至死都未曾遗忘。林灾,我的守护者,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可是我却亲手杀了他,我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我在他的墓碑上是这么写道:“挚爱的战友林灾,江篱泣上。”
应当年那些话,林灾带我离开了孤岛,他说可在西北境处上岸,那里是一片荒地,沿途人烟稀少,在行数日便可到达他年幼时途径的幽谷。
“那里很美,我们可以先做安顿,从长计议。”彼时的我内心充斥着出货自由的心系,以及沉浸在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的情谊中,浑然不顾,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狂热,势必会铸成悲剧,我们在幽谷结庐而居,屋门口正对着一株桃花树,我满怀期待的构想春日桃花开始落英缤纷的美。
次年初春,林灾染上了瘟疫继而死去。
现如今的我,早已经是古稀之年,在幽谷避世,孑然一身,聊以慰藉的也就是写作和阅读,我在桃花树下放了一张桌子,就挨着林灾的墓碑,只要不下雨,我就会在案前写作,并念给他听。我写了很多的故事,几乎每个故事里都有它的存在,就像是他仿佛重生了千百次一样,是啊,倘若这个世界有重生之术,亦或万事都可以从头再来,我一定要让他活着,毕竟,活着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有滚烫的人情,辽阔的天地,跌宕的命运,他该当去体验一番。
六十岁后,我便经常幻想自己会在哪一个季节死去,最好是春日,桃花开的正盛,我就安静的依靠在李鬼的墓碑前,闭上眼睛,星河灿烂,老奴变成了少女,而在银河的尽头,我终于等到了失散了几十年的爱人,我们都是年轻人的模样,我们青春无限,生机勃勃。
在幽谷的腹地有一处冰湖,即便是盛夏,依然如此,我偶尔会去湖上散步,看冰面澄澈,望之湖底深邃,又不可测。我把冰湖写入了故事,不过,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象:“荒凉之境中的冰湖底下有一尊石棺,棺内躺着一名少年,他在此处沉睡已有千年,他的爱人早已老去,死去,化为了白骨,而他始终模样如初,永生不灭。冰湖仿佛是一个被切割的时空,在这里时间是停滞,扭曲甚至重叠的…”
故事即使我内心的渴望,有时我也会写诗,但写的不好,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桃花死在春风里,恋人的脸藏在阴翳中…”
这一天,我正在冰湖边上逐字逐句的念诵着自己的诗文,突然,背后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老人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很多年以来,幽谷从未有人踏足过,而这个男孩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往后退,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我厉声呵斥,毕竟在我身上依然携带着足以让人致命的病毒,我没有戴口罩,不敢回头去看那个男孩,只能背对着他,问:“你怎么会进来,这个谷除了我几十年来都没有别人进来过。”
“可是,这里我来了好多次了,尤其是那个冰湖,每次来我都能看到里面有一尊棺材,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美丽的小姐姐。”少年疑惑的说道。
我的好奇心起,忍不住站起了身子,颤颤巍巍的往湖心走去,冰面结实,如履平地,我走的亦步亦趋,内心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似乎在这冰面之下,真的隐藏一个巨大的秘密,小男孩也跟得上来,好在他还算听话,不敢离我太近,他问我:“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张了张嘴,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江婉瑜。”是的,这才是我的真名,忽然有一些讽刺,这三个字早在几十年前我就应该说出来,而如今却告诉了一个小男孩,“那你呢?”我停下脚步喘口气,反问他。
“我姓林,但没有名字,因为是个孤儿,据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起了大火,除了我被救下,所有人都死了,那些亲戚觉得我是个灾星,看着我特别讨厌,所以背地里叫我林灾…”
我僵在地上,不敢再走,时间好像真的被冻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