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拉开距离，笑眯眯道：“你鼻子出汗了。”

宁天一惊，捂住自己鼻子，并没有湿意，她怒道：“哪里出汗了？！你诓我！”

王冬戏谑道：“你和我说话紧张？”

宁天正想反驳，他自顾自说下去：“九宝琉璃宗少主说话也会紧张？我看你洋洋洒洒说那么多，半点不像紧张样子，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辅助系武魂。只是总觉得与我说话和你平日不同，诈一诈你，原来真在紧张。”

谈及宗门，宁天恢复平日冷静，虽对王冬心绪异样，仍深觉被冒犯，她冷声道：“诈我？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还这样辱我？你就不怕我找人寻仇报复你？不要以为你是昊天宗的人，我就不敢对付你。”

王冬抱着胳膊笑吟吟：“这样才对嘛，我看你平日都冷静理智，谁都不怕谁也不在乎，怎么在我面前反倒紧张起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九宝琉璃宗少主的弱点是我，我该感到荣幸吗？”

宁天看他神色自如，知他没有恶意，却见不得他笑得风流倜傥，心下不忿，突然道：“你调戏我？”

王冬一怔，张口结舌：“调戏？”

宁天冷笑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这样说话我就觉得你很不同？你以为全世界都要顺着你？你不会还以为我喜欢你？”

少女眼圈红了：“王冬，你以为你是谁？”

她转身跑开，王冬忙道：“宁天！”

他追上去，宁天捂着眼睛呜咽，他着急了：“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紧张觉得有点新奇，我性格散漫惯了，没想到会冒犯你。对不起，我给你赔罪，请你不要再难过了。”

宁天抽泣道：“给我赔罪？”

“对，你别哭了。”

宁天呜呜道：“那你加入我们小组和我们一起对战。”

王冬不迭道：“好好。”

“你不能只和萧萧组队。”

“…可以。”

“我给你辅助你要好好保护我。”

“自然。”

哭泣声停止，王冬有些头大，他道：“宁天，我都答应，别哭了好吗。”

宁天突然拿开眼前双手，双眼清亮哪有一点哭的痕迹，王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宁天做个鬼脸：“你真傻，看着聪明，没想到这么容易被女人骗。”

宁天自生下来头一回做鬼脸，不太生动但她觉得正合适。

王冬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宁天用手绕绕短短的头发：“是你先冒犯我的。”

王冬无可奈何，两人对视片刻，竟一齐大笑了起来，少年笑声清越，少女笑声柔和，在海神湖里交响回荡，青春纯粹，学生宿舍楼下一佝偻老人，闻之也露出一真心笑意来。

宁天自此知道了王冬的一个秘密：他不忍心看女生流眼泪。

王冬拒绝女生次数很多，当然也有一些人流泪，他看似不在意，其实于心不忍，梦红尘发现了，高傲如她常对王冬哭泣，王冬时常心软。

梦红尘不远万里来史莱克学院找王冬，眼泪说掉就掉，表白张口就来。宁天做不到，但后来她不愿王冬送死，就算日日看王冬王秋儿结成伴侣心痛难忍，就算毫无立场，也流下眼泪求他：“不要走。”

她不顾形象地流泪，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完全不像运筹帷幄的宗门少主，倒像一个疯女人一样抓住他的胳膊：“王冬，求求你，不要走，王秋儿是必死之局，你去了也没命回来，我求你顾及自己，史莱克学院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

王冬神色冷毅，看也不看她，道了句：“我非去不可，就算死，我也要和秋儿死在一起。”

他挥开宁天胳膊，强攻系的力量不是宁天可以抵抗的，她一个趔趄，王冬已张开翅膀朝星斗大森林飞去。

宁天眼睁睁看他离开，跪在地上哀嚎：“王冬—————”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是了，他从未爱过她，从头到尾他只爱王秋儿，愿意为王秋儿去死，为了王秋儿，不顾她的尊严与感情，不顾他们多年同学情谊。

宁天后来想，王冬当时神色到底有多冷？这么多年她都忘不了他眼中寒意，每每想到只觉从心底里发冷。她嘲讽地想：谁叫王冬是霍雨浩舍友呢，精神系加极致之冰学了个十成十，叫人想到都如坠冰窟。

再见王冬，他果然为王秋儿死过一回，已是唐舞桐了，强大、沉默、冷酷、忧郁、计虑深远，比她想象中的昊天宗少主，还要像昊天宗少主，甚至让人不禁想，昊天宗是何等宗门，竟有如此出众的青年？

他见到她，微微笑了笑：“宁天，好久不见。”

宁天不知道昊天宗人天天忧愁少宗主这么俊美怎么不爱笑，她是少见的能让他笑的人，但知道了又怎样？宁天已不是当年会为他一句话一个神态害羞的怀春少女了，她接管宗门大部分事务，实力强大，手段强硬，宗门人谁不服她？

宁天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再遇王冬会说什么，她有一点想问：王冬，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这太矫情了，完全不像九宝琉璃宗少主能说出来的话。

她太久没有体会到心脏加速跳动的感觉了，这些年想到王冬不顾及她的挽留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就觉得心冷，仿佛她的心被冰封住，遇到唐舞桐也不会暖起来，但唐舞桐是昊天宗少主，是需要结交的对象，他们毕竟有同学情谊，交好应不是难事。

她用宗门少主世家贵族间的交际语气客气道：“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叫唐舞桐？”

她淡笑着开起自己觉得安全的玩笑追忆当年套近乎：“你果然姓唐，我当年知你是昊天宗少主就在疑惑，你怎不姓唐。”

她觉得自己的寒暄很得体，唐舞桐却不想深聊这个话题，匆匆几句便直言道：“不知九宝琉璃宗有多少魂师可以一次性调动？”

原来他竟与她寒暄都不愿了。

宁天一边想着，一边严肃神色问：“你要做什么？”

唐舞桐道：“我宗与蓝电霸王宗结合联盟，预备重创圣灵宗。”

宁天神色淡了，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厌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王冬是昊天宗少主唐舞桐又如何？名字改变，爱王秋儿不会改变，为王秋儿报仇不会改变。宁天觉得自己心情忽上忽下可笑，就好像多年前宗门问她第四魂环要什么属性她满心期待说自己要“攻”一样可笑。

他知道她这么喜欢他吗？他知道她十几岁就喜欢他吗？他知道她喜欢他超过喜欢世上一切东西甚至想放弃一切做他背后女人吗？

宁天心里对自己嘲讽：他这么聪明，有什么不知道的，但他又这么傻，连她假哭都看不出来。不过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他满心满眼都是讨厌的王秋儿。

巫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他拒绝得斩钉截铁、许久久为他放弃公主尊严他说我心不在公主实在抱歉、梦红尘为他背弃家族他拒绝又求了穆老收留她、南秋秋为他留在唐门他说我不会为唐门献身、橘子想和他私奔他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相比起来，她宁天什么也没有为他付出，只是一句表白，几滴眼泪，几句恳求，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得不到他一个眼神也正常。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其他人见过王冬的极致冰冷神色吗？稀世美貌不是随便说的，连冷脸都那么好看，如叶上霜，峰间雪，极地冰。王冬绝代俊美，可九宝琉璃宗少主不应如此肤浅，她肤浅的报应来了。

她一边自我嘲讽，一边自我安慰，这厢唐舞桐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又唤了一声：“宁天？”

宁天抬眸看他，微微一笑：“九宝琉璃宗，尽为君所用。”

唐舞桐一怔，蓦地想到许多年前海神缘上，这尊贵的少女向他表白也说了这样的话。

宁天身份高贵，家教严格，在海神缘上表白，抱住他的胳膊哭求他不要离开已是她能做到极限，唐舞桐觉得歉然，又觉这么多年过去她大概已放下，这样说只是为刺他当初不选她，他再纠结只怕才是情爱入脑，格局太小。

于是他也看着她微笑：“昊天宗众人，保护九宝琉璃宗在所不辞。”

一如他当初为拒绝她道歉许下诺言，说日后你有事，我在所不辞。

两人相视一笑，宁天知道自己赌赢了，他依旧是最初那个善良的见不得她落泪的少年，还是念及当年之事，愿意为了当年的一点歉意付出，只是她如今不假装流泪，换成笑容，看来效果不变。圣灵宗为害大陆已久，若能凭借这次合作打击圣灵宗，隐世宗门必将重出江湖，九宝琉璃宗也将光大，她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有唐舞桐保证，九宝琉璃宗受到损害又可降到最低，实是一举多得。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这眼神带着关怀的青年，抱歉，每次说喜欢你，总是遮遮掩掩，目的不纯，每次说着喜欢你，其实自己得到了许多好处，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为了喜欢你还是为了得到好处，就当是你不喜欢我的报复吧。

请你原谅我的贪心、重利、不纯粹，宁天就是这样坏的一个人，你不喜欢也正常，我不怪你不爱我，我只希望你不讨厌我。

宁天生下来就勾心斗角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她爱人的样子也像算计，所以她算计的样子也像爱，浓烈的爱与无法避免的计较交缠，宁天一时只觉难以呼吸。

唐舞桐看着她的歉疚复杂眼神，眨眨眼，朗声笑道：“这算调戏我吗？”

宁天思绪打断，不禁一怔，两人对视半晌，一齐大笑起来，一如当年海神湖边的少男少女，无所顾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是假哭笑是真笑，其中情感，唯有痛快二字可形容，无情如何，不爱又如何，世间情感并非只有情爱，宁天只知她此生不会忘记王冬与眼前唐舞桐，那又如何？人生苦短记忆总有上限，能將记忆寄予王冬唐舞桐，利益至上的宁天觉得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