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得了药,片刻也不敢再耽搁,忙往家里去了。
之露白这边抓好药也要离开,一转身,就见那万掌柜挺着一肚子油水荡了过来:“方才是鄙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道长,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之露白没好气地“哦”了一声。
万掌柜笑了笑,又道:“只是看道长年纪轻轻的,想不到竟是位高人,不知在哪处宝地修行啊?”
之露白放下幂篱,淡淡道:“穷乡僻壤的,谈不上是什么宝地,更不敢妄称高人。”
“道长有如此眼界,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万掌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罢了,又凑近了一些道:“那雪莲虽珍贵,但能换得何老许诺,也不算亏。”
之露白听得云里雾里,也懒得理会,径直出了铺子。
宝芝楼的灶头上冷清得连根菜叶子都没有,厨柜也已积了层薄灰,想来昨日那些吃食也是秦大成从外头买回来的。想到这里,之露白不禁回味起昨晚上吃的那驼峰肉来,原来自己以往食欲不佳,皆是因那昆仑山上的吃食太过寡淡,天天青菜豆腐豆腐青菜的,能有胃口就怪了。
之露白端着汤药回到客房,见澹台瑛睁着眼,痴痴地朝一处看着,不知在想什么。她已自行换了衣衫,脸上也已擦净,虽不十分美丽,却也目秀眉清,还有几分未褪的稚气。
“还有些烫,凉一凉。”之露白将汤药搁到一旁小案上,顺脚将榻下散落的带着血污的衣裙都踢到了火盆里。
澹台瑛回神道:“多谢恩人。”
之露白摆手,又从包里取出先前打包回来的胡饼递给她,问道:“你也是从外地来的?”
澹台瑛接过胡饼,轻轻咬了一口,点了点头:“我是江南道吴郡人。”
“在长安可有亲友?”
“我……”澹台瑛似是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小声道:“原是有的,只是如今我再没脸见他就是了。”
“为何?”
“因为他是——”澹台瑛咬了咬唇,小声道:“是我表哥。”
之露白仍是不解。
“也怪我自己,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寻过来了,匆匆忙忙的,表哥也还未来得及跟姨丈姨母商议,只好给了我一些钱两,叫我暂时先在外面住下。”
“商议什么?”
“许是商议如何措置我吧。”澹台瑛叹了口气道:“不瞒恩人,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
见之露白一脸茫然,澹台瑛便解释起来:“我自小与表哥青梅竹马,婚事也本是两家人都默许了的。姨丈在表哥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多年杳无音信,姨母和表哥也都是我家接济着,谁知三年多前姨丈突然来信,说是在长安立住了脚,要姨母带着表哥一同过来。”
之露白仿佛听书似的,不禁道:“然后呢?”
“我们也是得了姨母的书信才知道,姨丈在京中做了互市监,而我阿爷过了这么些年仍只是个地方小吏,自然是叫他们家瞧不上了。眼看这婚事黄了,阿爷便作主替我另寻了一门亲,可我只钟情表哥,哪里肯依,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也不知阿爷阿娘被我气成了什么样……”说到这里,澹台瑛眼眶泛红,连忙将脸转至别处。
之露白对于男女之事不甚了了,见澹台瑛伤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如此沉默了一阵,才问道:“如此说来,你那表哥是知道你住在这的,那他可有说何时来接你?”
“他只说让我先在这住上一两日,等他说服了姨丈姨母,立马就来接我。”
之露白确认道:“是一日,还是两日?”
澹台瑛摇了摇头,又道:“恩人不必为我在此耽搁,你已经救了我一命,我……”
之见她悲悲戚戚的模样属实可怜,又怕她一个人再遇到什么不测,之露白便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况且你如今腿脚不便,还是等你表哥把你接走再说吧。”
澹台瑛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药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快些喝了吧。”之露白起身。
澹台瑛的哭声被隔绝在门内,之露白将自己的行李都挪去了隔壁房,这间房虽不比原先的宽敞,但胜在没有挥之不去的粪臭。
虽已快到正午,可那日头还是恹恹的。
简单收拾了一阵,之露白便和衣躺下,准备打个小盹,哪知这觉竟是这般好睡,等她再睁眼,窗外已蒙了暮色,晚风中带了几缕烟火气。
隔壁房中没有动静,也不知澹台瑛此时是睡是醒,之露白没走远,就在附近一家看着生意不错的食肆打包了两份吃食回了宝芝楼。
许是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动静,澹台瑛在房内警惕地问道:“恩人?”
“是我。”之露白回道,她推门进去,将方才买的吃食放下,又道:“别叫我恩人了。”
“那……”澹台瑛小心地看着之露白道:“恩人贵姓?”
“我姓之。”
“不知哪个字?”
“不了了之的之。”
澹台瑛想了想,试探道:“那我就叫你小之道长,可好?”
这称呼虽也有些怪,但总好过“恩人”来“恩人”去的,之露白便应允了。
澹台瑛展颜一笑:“若是小之道长不嫌弃,以后唤我阿瑛便是了,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