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小区里的银杏成熟了。秋风一吹,银杏果就一颗颗往地上掉。
宁宁的爸爸妈妈挎着老家带来的篮子,每天去小区里转一圈,就会捡回满满的几篮银杏果。他们把银杏果浸在一个个从老家带出来的水桶里,几天后,银杏的果皮就烂软了。他们再套上手套揉搓,于是,一颗颗白壳皮的银杏就脱离了果皮,露了出来。宁宁的父母又把带壳的银杏果放在老家带出来的竹蔑筛里摊开,放在阳台通风阴凉处风干。银杏果不能晒太阳,一晒,果肉就会变成白粉。
每天回来,宁宁能感受到父母丰收的喜悦。“以前觉得城里不好,太窄太小,太闷,现在啊,农村里有的,要用的,我们都能带出来。放在以前啊,我们这个高血压那个糖尿病,早没人做了,现在我们还能活着享受生活,年轻时那么苦,想都想不到。”
宁宁塞给妈妈1万元钱,“今天刚收的三个月公寓的房租,给你们买菜用!”妈妈本能地推辞,“你自己拿着,我和你爸除了买点药,又花不了多少钱。”宁宁往妈妈的围裙袋里一塞,就进房间去了。
十几年前,宁宁的妈妈查出了糖尿病,那个一向自信自己身体很健康,从来不用吃药的女人,在健康面前,也只能认怂了。再过两年,宁宁的爸爸几次眼睛发黑,这个有多年高血压却从不吃药的男人也开始了吃药。
宁宁心里隐隐担心,她又想起外公去逝时妈妈那伤心欲绝的样子。那子未孝亲不在的遗憾之痛,宁宁一直记在心里,也怕在心里。她几次想接父母来杭州,但是,以前没有房子,后来有了房子也太小,再后来离婚了又没有了房子,让她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实面前,只能屈服。一边屈服于现实,一边又对父母担心不已。
宁宁还发现了一个让她更担心的事实。农村里山青水秀,空气净好,城市里一片钢筋水泥,雾霾皑皑,但是,宁宁发现老家和父母同龄的人正一个个离去。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好转,那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有钱吃肉,然后又固爱几十年吃下来的腌制菜。肉加咸菜是现代农村人的主菜,重盐的菜和大碗米饭构成了他们每天的基本食材。于是,老家农村的人一到中年都开始高血压、糖尿病缠身。宁宁父母家前后左右的邻居,一个个五六十岁就突然离去。有一个妈妈的好友在山上干着活就倒下了;对面的大妈是坐在椅子上吃着饭,往前一扑就走了;左边的邻居是喝了一瓶啤酒,一场午觉就再也没有醒来。除了三高群体外,还有很多癌症患者,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农村人,一旦查出,基本都是晚期。
宁宁把这种担心和自己的姐姐和妹妹说了,他们也一样担心父母。宁宁又把这种担心跟一位被自己视为人生导师的大哥说了,大哥支持她把父母接出来。那是宁宁离婚一年后的一天,那大哥说:“其实每个人的灵魂是需要家庭滋养的,你现在一个人生活,父母其实也在担心你。有时一个小家加上两个老人,互相要顾及外人,住在一起并不一定舒适。你现在是一个人,如果跟父母说让他们出来照顾你,他们一定愿意出来。而且你陪伴父母时,他们没有外人女婿的干扰,会很自在,这是你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的最好契机,是一种非常幸福的生活方式。一个人一生能够完完全全陪伴父母的机会,真的不多。”
大哥的话坚定了宁宁的决定。以前她也接过几次父母,每次她会跟父母这样说:“如果你们出来,我就去租个大一点的房子。”父母不同意,说家里事太多,种的东西还要收。
这一次,宁宁直接去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租金3500。宁宁跟父母说,房子我已经租好了,三室一厅,租金很便宜,才1000多。如果你们不出去,我就一个人住,这么多房间很浪费,而且你们住在老家我们也不放心。父母在这样的逼迫之下,出来了杭州。
一年后,宁宁的爸爸自感不适,送去医院,突然舌头歪了,医院诊断为急性脑梗。住院几天后痊愈出院,一切生活正常。从此,父母再也不念叨回老家了,因为如果在老家,他们不知道命是否还能在。
但是后来,父母终究知道了宁宁租房的真实租金,于是天天催着宁宁去跟房东还价。“哪有这么高的租金啊,这房东也太黑心了,让他便宜点。”宁宁理解父母对钱的心疼,她也渴望自己能买个房子。但是,陆俊的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宁宁的名字还未能从那房子去掉。宁宁的户口还挂在老家的人才市场,对这个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来说,宁宁还是个外地人,外地人名下只能有一套房子......那种无边无际的购房梦,对宁宁来说,就如梦魇般的存在。城市规则的制定,永远在伤害着一批人,那批本该最需要保护的人。
宁宁的妹妹对着宁宁抱怨到:“姐夫真不靠谱,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家没向他要过一分钱,房子还是你用天才的脑子买下的,如今房子给他吧,还被他吊着名字买不了房。”
宁宁又何尝不郁闷至极,甚至对陆俊产生了愤恨。
宁宁的妈妈心疼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给了宁宁做买房后的贴补,如今,女儿又落得没有了房子。她想念叨,但是每一次刚提起,宁宁的爸爸就用眼神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