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齐易要登天梯了！”

极北山岭的深处，阴沉沉的黑色宫殿里有着惊声回荡。

“他还是选择上界？”

有一具黑铠在主殿正前方的朽坏巨座上缓缓坐直，他背后由座椅的裂纹中长出的缠绕扎根在他上身的枯萎藤蔓节节断裂。他稍微动了动手，密密的黑色尘土便从座椅的扶手边沿纷纷落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宽宏的宫殿大厅里恍若雷鸣。

“是。”

“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必要待在下界了。”

“那过往之事……”

“不去在意了，各个高界之间不可逾越，他飞升成与不成，在下界还是上界，我和他都没有相遇机会了。”黑铠人的语气滞涩如同来自远古，步向沉闷的未来。

“我去后，你便是我之魔道的继承人。”

这是黑铠人在下界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殿中跪着的身影眨眼之后，巨座之上的黑铠已不在这人世了。

“是。”只余跪立着的孤单身影低应。

这天之后，统治整个极北山岭的死玄派掌派登上天梯，飞升地界，他的大弟子莫祀即掌派位。

相比仅在一名弟子拜送下默默登上天梯的黑铠人，同为下界非凡的另一人齐易却是在技一惟道的三百余名弟子与十九位宗师的簇拥中道别下界。

“此去上界，我想必凶多吉少，你们礼敬时若没有我的祀位也不必伤感，我既然是向道而死，那就是死得其所。”

齐易站在众人簇拥着的最前方，神情肃穆，长长的睫毛衬得眼神更加深邃，墨般的长发未束，一直垂落到脚跟。白净素雅的长袍纤尘不染，衬得他宛如谪仙。

他的身后是一阶虚幻的阶梯，踏上那处，便与下界就此隔离。

“师父，上界诡异，你不必冒险的，我们的道明明也指引着天界。”一位裸着上身的强壮青年单膝跪在众人最前方，他是齐易的大弟子方逢，正值壮年，在技一惟道年轻一代中几近无敌。

下界之人，若修行至非凡之境后即可飞升高界，从此长生，而他所在的下界宗门或世族可以供奉他的祀位，获得来自高界的荫护福泽。

高界共有八个，上界，天界和地界是其中之三。

“方逢，我的心意从涉道时已决，你不必多言。我去后，你可请宗师之位，若有机遇，再试道首之位。”

“逢，你起来吧。”方逢背后，站在众人隐隐簇拥着的中心处老者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拍在方逢肩上，然后看向齐易，道：“你去吧，我道若能再有一个祀位那便能更强盛半分，你若失败了……也无碍的，你要自己承受那苦果。”

老者话说得不客气，实际上心中悲伤至极，无可奈何，齐易本该登入天界的，十拿九稳成就祀位，就和两位先祖一样。可自己这固执的幼子突发奇想，因为一个齐栾现在都觉得不可理喻的想法选择前去飞升凶险异常的上界。

“父亲……”

谪仙人般的齐易看着老者，一霎时思绪从往昔开始飘向前方，无数话语直接涌上嘴角，却没有再进一步。

“我走了。”长久的沉默后，齐易最后只留下了这三个字。

之后一步登天。

……

很多年后。

技一惟道的道场向西南方两万里，离开了白泽山脉，越过太一皇朝的国都上璇，再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木林岭，便是太一第二大宗取卦山。

取卦山再往西南稍许，就是另一片山岭，只不过不同于黑木林岭的渺无人烟，这片山岭中四处多是小村落或市集，是取卦山的管辖地。

春夏之交，大山深处早已绿意葱茏，不仅各样鸟儿在脆鸣，初醒的蝉也懒散地叫着。

一个少年提着一柄与他完全不相称的大斧行走在这林中小径。黝黑蓬乱的头发稍稍遮住了他稚气未脱的脸庞，露出的脸上还分布着斑驳的泥迹，但少年走着欢快，好似心有喜事。

实际上他今天并没有遇上什么好事，只是少年日日如此，无忧无虑。

十二岁，本该是上学堂的年纪，在其他同龄人想着法地与夫子说自己不能继续上课的借口时，这名少年已经举起斧头在家中后院奋力劈着木柴。

贫苦人家的孩子便是这样，早早就要分担家中劳务，古往今来，理所当然。

少年背着的大筐里已经装满了木柴，他卯时入山，巳时归家，只是为了打好这半旬家里需要的木柴。

他的父母要看顾家中田地，所以他们让少年独自进山打柴，如今少年背着一整筐木柴走上几里山路已经不会再喘不过气来了。

少年在欢快的回家路上，同时也在寻找着一棵自己还不能砍倒的大树去试着砍伐。这是他每次进山打柴时都会做的事情，目的是看看自己的力气是否有长进。当然，这件事不是这个少年能想出来的，这是他爹言传身教自己当初年幼时会做的事。

“诶？”

突然，这个早早成熟的少年回归了本性。

在他注视着的地方，那颗本是他准备试着砍砍的梧桐树干上停着一只不集中精神难以发觉的黑蝉，而高度，正好力所能及。

“哼……”

小少年露出有点狡黠的笑容，轻轻踮起脚，慢慢靠近那个已经被他牢牢锁定的猎物。

而那只黑蝉仿佛也发现了危险正在靠近，此刻赶紧噤声，将全部希望压在了自己和树干浑然一体的颜色上。

“喝啊！”带着呼呼风声，少年用空着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住了那只蝉。接下来，带着期盼慢慢合拢手指，却没有了那小生物的触感。

势在必得的笑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失了，少年张震叹了一口气道：“又没抓到……”泄气之余，他扭头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个小生灵可能逃走的方向。

就在这点间隙里，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几行树后，那里有一个黝黑的洞口，在这片山林里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张震清楚地记得这条他走过几个月的山路，那洞口的位置只是一块山壁。

张震无法移开目光了，在看见那个洞口的一瞬间他就感觉有强烈的什么事物在漆黑的尽头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等待着谁呢？他觉得他得去看看。

少年仿佛入魔一样，向着不知真相的洞穴走去。

一步，两步，直到第七步，他走到了洞口前。下一步便会是跨越那条洞内洞外的分界线，少年却是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浓重的黑色随即涌了上来，霎时充满了视野，张震回头看去，外面还是那样，苍翠山林，恬静美好，明晃晃的天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于是他转头向洞内看去，依旧不见一物，不过那股吸引力更加强烈，那什么事物好像再踏出一步便能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