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桌人正热火朝天地笑骂着郭庄主,当然也说到了他儿子身上。一句“他那老实巴交的儿子也快了吧”,引得满堂哄笑。
结果一人抬头,便看见郭祸臭着一张脸慢慢走过来。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赶紧叫同伴噤声,几人低头吃菜,不敢回头去看他。
李莲花抬手招呼人过来,郭祸见了他们脸色才好转一些,客套几句后便在桌边坐下。
一姑娘忽然端了几碟小菜过来放在桌上,柔声道:“对不起呀郭少主,刚才客人们说了难听的话您别介意。这些小菜就算我代他们道歉的。”
郭祸笑笑,“无妨。”
“现在庄上一片乱,我就在这里请几位吃个便饭吧?”
李莲花下意识地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方多病却出言打断他:“一顿便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郭祸满脸懵地转头,李莲花抬眼瞪他。方多病权当没看见,张口报起菜名来,“来一份——”
“松鼠鳜鱼,冰糖肘子,香菜牛肉,粉蒸排骨,香酥鸡翅,四喜丸子,油炸酥鱼,红烧炖猪蹄筋。还有一个清炖羊排。”
最后一字吐出,方多病慢慢地眨了眨一双铜铃大眼。十分期待地笑了笑。桌上四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方多病浑然不觉,还笑着挑了挑眉。
那姑娘愣了愣,好半天才干笑着应下,匆忙回了后厨。
李相夷在郭祸看不到的地方暗戳戳地比了个大拇指给他。
这个时候客人不是很多,菜很快便上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那姑娘端着最后一盘菜过来,道:“不好意思各位,今日本店的香菜卖完了,给各位换了一份芹菜牛肉。”
方多病赶紧摆手说没事,便招呼着几人趁热吃。他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第一个下了嘴,吃的不亦乐乎。
饶是李相夷这种挑嘴的,此时也不得不佩服他这菜点的真好。几日赶路的日子,让几人吃了好几天的素。但李莲花吃惯了素菜,笛飞声又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就是苦了方多病和李相夷。
请客是郭祸主动提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多吃几口,不再提自己家里的那些事。
李相夷嘴里嚼着菜,收回了看向郭祸的目光。叫李莲花给自己夹菜,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
最后李莲花忍无可忍:“你不会自己夹?”
李相夷举着碗异常无辜:“我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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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采莲庄。
李相夷坐在床榻上歪头看过去,瞥见正俯首桌案上的李莲花,他正低头写着明日要赠与郭庄主的诗。
李相夷闲的发慌,凑过去坐在他身旁,“你会写诗?”
李莲花头也不抬,笔下不停,“你不会?”
“从前在四顾门里净处理事务了,哪有心思干这个。”李相夷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他慢慢躺下,“我又不是文人,写诗干嘛。”
李莲花操着一口训小孩的口气跟他说话,苦口婆心道:“这有空呢,就多读点书,肚子里有点墨水没坏处。”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只会识字一样。”
李相夷抬手去扒拉他的胳膊,看李莲花拿起那张写好了诗的纸慢慢吹着。墨迹未干,毛笔笔尖上滴落的墨水眼看就要砸在李莲花的袖口上,被眼疾手快的李相夷伸手挡开。
墨水在他葱白如玉的手指上慢慢滑下,李相夷才拽了条帕子轻轻擦拭着。他坐起来,一边擦一边探头去看李莲花写的诗。
结果越看越不对。
“……你这诗,挺有意思。”
李莲花拱手道:“谬赞了。”
李相夷忍不住笑出来。可笑着笑着,他又记起单孤刀尸首那事。心里又不免得揪起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跟李莲花说。
这头李莲花收好诗,转眼便见原来还笑嘻嘻的李相夷沉了脸色,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于是问道:“怎么不开心了?”
李相夷回过神来,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莲花定定地看他,伸手拉住了李相夷的手腕,举到两人眼前,道:“你知道你有心事的时候,手会不停扯衣摆吗?”
“是关于师兄吧?”
李莲花松手放开他的手腕,环抱着胸道:“你若是没想好,我不会逼你说。你呢,也不必纠结于我能不能接受,编造说辞。”
“这遮遮掩掩的真相,其实大可不必。”
“……”
李相夷忽然道:“好。”
他抬头来看着李莲花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
两人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响动,甚至隐约可见一道黑影。李相夷的手已经摁在了剑上,警惕地盯着窗口。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过去开了窗户。
漆黑夜幕下,只有屋檐处的灯笼和月光能带来几分光亮。窗口处站着一人,她半边面容被惨白的月光晃的虚实不分,诡异的褶皱更是犹如攀爬在人脸上的虫子一般,惊的李莲花往后退了两步。
他身后却突然撞上一人,又把人吓了一跳。
李相夷不知何时窜了过来,正站在他身后。李莲花气的瞪他一眼,转头却看那窗外人影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姜管家。
李莲花试探着跟她打招呼,“姜婆婆,是你啊。”
姜管家却不理他,仍然是挥舞着手中艾叶枝杈,沾着左手碗中的水,不断往空中挥洒。
“……姜婆婆。”李莲花又叫了她一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姜管家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却哆嗦着嘴唇道:“有怨灵……有怨灵……”
李莲花看她不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便也没有深究。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不寻常的一幕,重新关上窗。
李相夷歪头问他,要不要趁夜出去找找线索。
李莲花揉着脖子摆手道:“这找了一天了也没什么发现,还不如早点睡呢。”
“新娘的待嫁房间去了吗?”
他听见李相夷的这句话陡然顿住,心下明朗起来。白日里人多眼杂,确实不好去那。今晚这夜色浓重,不就正适合吗?
李莲花思索片刻,“也对,走,去找他俩。”
两人出了门,李莲花却在在拐角处被李相夷拉着往左走,往笛飞声的房间去。李莲花不解问他:“方多病的房间不是更近吗?”
“等会他自己会来。”李相夷径直开了笛飞声的房门,把人往里推:“走吧。”
笛飞声正运起悲风白杨试图冲开经脉中的修罗草,门被推开了也不睁眼。李莲花走近他,在桌边坐下,道:“忙着呢?”
笛飞声收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相夷过去拿着杯子给自己倒茶,随口道:“修罗草只有洗筋伐髓诀能解决,我劝笛大盟主还是消停点吧。”
他刚要去拿倒好的茶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李莲花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被李相夷狠瞪了一眼也不恼,道:“你再倒一杯就是嘛,一杯茶而已,真小气。”
李相夷冷哼一声,不打算理他,“这庄内池塘底部有河道与外界相通,狮魂当年被追杀,应该是为了躲避追踪躲进河里,顺着河道进了采莲庄。”
“若他真有什么意外闪失,可真说不准。”
笛飞声却道:“狮魂做事向来有记录在册的习惯,他人不在,能找到他的记事册也能找到单孤刀的尸首。”
李莲花慢慢抿着茶水,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俩打算去新娘的待嫁房间找找线索,你也一起来吧?”
“查案与我无关。”
李相夷反驳他:“话可不能这么说。”
“就是。”李莲花附和,“说不定这采莲庄的案子真的和狮魂有关呢。真相查出来了,这人也找到了,你也好早点拿到洗经诀,冲开这修罗草啊。”
笛飞声却嗤笑一声,对李莲花道:“我可不像你,就算没有洗经诀,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内力尽失的废人。”
“哼。”
李莲花给自己再续上一杯茶水,另一只手去抓李相夷的杯子,也给他倒上,“激将法对我没用。我倒觉得我现在过得也挺好。”
笛飞声接过他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茶,“这一路上若是没有那个姓方的小子和李相夷护着你,怎么可能每次遇险都全身而退?”
李相夷瞥他一眼:“你不也是?”
“我只是怕他死了,不能跟我比武。”
笛飞声搬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继续喝茶。
“说到这个方多病啊。”李莲花放下杯子,难得严肃地看他,“老笛啊,我劝你一句。好歹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好友,就能不能稍微稍微的装一下?嗯?”
说到最后,李莲花的语气略带嫌弃,“成天和他为了一点小事打起来,这传出去了还要不要你笛盟主的面子了?”
李相夷噗嗤一下乐出来,又被李莲花瞪了一眼他不怕死地凑过去,问李莲花:“怎么?怕他知道你的身份?”
听见李相夷这么说,笛飞声便道:“怕麻烦,我替你杀了他。”
李莲花一口茶差点全喷在李相夷身上,他赶紧摆摆手,道:“一个不足挂齿的小辈而已,不至于吧。”
三人在屋里唠的正欢,李相夷转头瞄了眼门口,隐约间能看到片黑影正趴在门外偷听。他也不出声提醒,任由门外那人紧贴在门上,听他们说话。
方多病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准备出门散散心。却正巧在拐角处撞见李相夷拉着李莲花进了笛飞声的房门,他心下腹诽,于是待两人进了屋去,便整个人贴在门上企图偷听。
然而一个字都没听清。
方多病这头还在疑惑几人在说什么,自己只得听见什么“修罗”,“比武”,甚至隐约还听到了李相夷的名字。让他更好奇,忍不住伸手在门纸上捅洞出来,好听的更清一些。
一阵夜风忽然吹过,在方多病身后刮过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下意识拔剑转头,却冷不丁的对上一具骷髅脸,顿时心下骇然,后背撞在了门上。
门扉传来响动,笛飞声厉喝一声:“什么人!”
他冲过去开门,只来得及看见远处一道黑影窜上房顶,身后紧追着方多病,二人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房瓦上。
李相夷没动弹,他对上李莲花探究的目光,道:“是方多病。”
“他一会就回来了,等着吧。”
这头方多病跟着那黑衣人落在莲花池旁,那人转过头来,是白日里见过的疯子郭坤。
“郭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