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瞧见躺在病床上的插画师少女时,雁愣了好一阵时间。直到一道怯懦却又清越的嗓音响起,才把他的心神从无边的寂寥中唤回来。
少女住在一间位于医院住宿部角落的单人病房里。二楼,环境僻静,两面有窗,能瞧见窗外枝叶繁茂的榉树。
两面窗都开着,吹动榉叶的轻风便从一面吹进屋内,吹起医院轻薄透明的白色窗纱,又从另一面回到窗外。
病床右边的矮木柜上摆着盛一半清水的玻璃花瓶,瓶里插满他知晓或不知晓的、各式各样在初夏盛开的花。
发现种种这些,已经是雁被少女唤醒之后的事了。
在护士领他进门的第一个瞬间,他便朝着病床上的少女瞧去,随后便一直被吸引住了视线。
瞧她的脸,瞧她披散的长发,瞧她直直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瞧鼻子、瞧嘴唇、瞧耳朵。
他一时间从少女的身上瞧出一抹不似存在于世间的洁净来。
肌肤上瞧不见任一瑕疵的斑点,长发泼墨一般乌黑发亮,连同眼睛也清澈如镜面一般,只瞧得见对视着的他的倒影。
随着这抹感觉,竟连那因着癌病而分外苍白的脸色,也让他觉得只是尚未沾染上世间生命的生气。
直到少女出声唤他之前,他便就这样看着。与他对视的少女似乎也这样一直望着他。
看他的脸,看他的头发,看他直直与少女自己对视的眼睛,看他的鼻子、嘴唇、耳朵……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探看,直到连同他脚下踩着的帆布鞋也一起印在脑海中,才终于总结似地点了点头,朝他轻唤一声。
仿佛一定要如此确认一番,确认一直以来同自己合作的作家是怎样一个人,直到可以在心里说出“嗯,原来这就是一直以来用我插画的那名作者呀。”才能彻底安心似的。
“雁?”
点了头后,少女如此唤道。
雁不仅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笔名。
“嗯。”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回应一声。少女脸上的怯懦与防备便随之消却些许,肉眼可见地明亮了几分。
“同我差不多年龄……啊!我十六岁,生日是三月。”
“十六岁,五月。”
“这样这样……雁……雁,名字呢?我的是,花咲都。”
不知是癌病的影响,还是都瞧见他后太过兴奋了,花咲的话磕磕绊绊地语无伦次起来。
“日向。”
“日向……雁?”
“日向雁。”
“这样这样……”
花咲轻声低喃着,不断眨着眼睛,苍白的脸蛋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红晕,添上了少许生气。
她低下头,仿佛回到了她自己洁净空白的世界中,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把雁晾在了一边。
他走到窗帘鼓动的那面窗前,抬手伸出窗外,感受吹进病房内的轻风。一直等到近一分钟后,花咲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拉出她躺在病床上用来绘画的平板。
“啊!对了!插画。”
他闻声回过头,靠近病床,站到那捧五颜六色的花束旁,闻到一抹复杂却不浓重的清香。
倾身去看放在两人中间的平板。
“第三章的这张、第五章的这张……然后,封面就用这张好了,这一张我最喜欢……或者或者、雁自己来挑一张。”
“就这张了。”
不知不觉间,他同花咲两颗脑袋近乎凑在了一起。少女柔顺的长发散落,抬手撩拨时,轻碰了下他的侧脸,触感冰凉。鼻息间仍然只有花束的香气飘来,少女留存在世间的气息,微弱得不像话。
“好呀……有需要改的吗?”
“没有没有。”花咲伏在病床上完成的几幅插画,其实也有与他预想画面不符的地方,例如刻画角度啦、角色站位啦……
可对于文字来说,修改这些方面的内容再简单不过;而对于一幅插画来说,无论其中任何一种,都是几乎要重画一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