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风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餐,就被两个丫头抱去洗了个干干净净,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连大少自己都觉得身上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巳时初刻,大少带着两丫头,四护卫,由刘大贵引路,赶着他那拉风的四轮马车前往巡抚衙门。
巳时三刻,马车来到巡抚衙门前,程风透过打开的前车门看着守在门口的两位看上去威风凛凛,手扶雁翎腰刀,一脸凶相的兵丁。
伸手摸了摸,揣在自己怀里的拜帖和书信,从桂英手里要了两锭一两的银锭子,伸头告诉赶马的车把式:“师傅,慢慢把马车赶到衙门口去。”
正在巡抚衙门站岗的两位兵丁,正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就看见一辆奇怪的四轮马车,停在了衙门口十丈开外。两人正准备上前呵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衙门口停车,是不是不想活了。好好的抖一下威风,打发一下自己这百无聊赖的时间。
这还没开口,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看两丫头的衣着也是上好的料子,不是普通人家的丫头。
两丫头下了马车,转身便从马车上抱下一个肉嘟嘟的小孩,小孩两只小胖手里各滴?着一个银元宝。两条小短腿刚一落地,便摇晃着手里的银元宝,迈着六亲不认的小步伐,朝着衙门口走来。
两位守门的兵丁被那银元宝的银光闪了一下,刚溜到嘴边的呵斥之声,硬生生的被这银闪闪的光给压了回去,一脸的凶相瞬间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小公子,这里可是巡抚衙门,不是小孩子能玩的地方,而且小孩子在街上玩银块儿也不安全,要不把银块儿给叔叔,叔叔带你去买糖。”
程风抑着自己的小脑袋,看着这俩骗小孩银子的家伙,满脸堆着天真无邪的笑:“两位叔叔好,请问袁巡抚可在衙?”
两兵丁慈祥的脸上带着笑容可掬,眼珠子跟着银子在那晃来晃去:“袁大人在呢,正在值房里会客,小公子找袁大人有事?”
程风从怀里拿出了拜帖和手里的银子并在一起:“两位叔叔,我叫程知秋,是从文登县来的,替文登县解县令送一封书信,两位叔叔可否通禀一下,帮小子递一下拜帖。”
“当然可以了,小公子稍微等一下,这就给你通禀。”兵丁甲伸手接过程风手里的拜帖,顺带着也把放在拜帖上面的银锭子带了过去,转身就把一锭银子塞进了兵丁乙的手里:“你在这里守着,老子进去禀报大人。”随手把另一锭银子塞进自己怀里,拿着拜帖噔噔噔的小跑去了巡抚值房。
兵丁甲来到值房前站定,大声吆喝:“报……”
“何事?”值房口传来侍卫威严的声音。
“禀大人,门外有一自称程知秋的小孩递来拜帖,说是文登县县令解大人有书信承上。”
“禀大人,外面有一自称程知秋的小孩,递来拜帖,说是替文登县县令解大人传递书信。”侍卫转身朝里面传话。
“把信件呈进来。”
“信件可在?大人让把信件呈上去。”门口侍卫转身再传。
“小的马上去传。”兵丁甲转身噔噔噔的就跑到了门外:“公子,大人有令,让把信件呈上去。”
程风闻言,从怀里拿出书信递给兵丁甲:“谢谢叔叔,叔叔辛苦。”
兵丁甲接过程风手里的书信,也不说话,转身又跑了回去巡抚值房。
话说登莱巡抚袁可立正在值房里会见山东副总兵沈有容和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三人刚结束公事,正喝茶闲谈。屋外传来待卫禀报:府门外有自称程知秋的小孩递来拜帖,言说有文登县县令书信一封请求呈上。
袁可立心里疑惑:这文登县令解啓衷为何会让一位小孩递来拜帖和书信?难道文登县出了什么事,不能通过公函传递?心中有了疑惑,便传唤了侍卫,把书信呈上来。
很快拜帖与书信便传到了袁可立的手里。袁可立看了看拜帖,没错,确实是文登县令解啓衷的拜帖。再看信件并没有用火封,很明显不是因为什么公事。
袁可立更奇怪了,这解啓衷有何私事需要求到自己,竟然还让个小孩给自己递书信。
打开信件仔细看来,看着,看着,袁可立笑了:“难怪老夫听这小孩名字那么耳熟,原来是这小子来了啊。”
看见袁可立如此开怀大笑,引起沈有容,毛文龙好奇:“袁公有何喜事?竟笑得如此开怀!”
“不瞒二位大人,今日老夫这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小访客,据文登县前任县令石三畏调任时同老夫说:他们县里有一位叫程知秋的小孩,天资聪慧,颇有灵性,只三岁孩童便能说出惊世震俗之言,当时令老夫十分震惊,只那文登县距离太远,未得一见,不想今日他竟然来了登州,还给老夫递了拜帖。”
沈毛二人闻言甚是惊奇:“不知此子说了何等惊世之言,竟让袁公也感震惊。”
袁可立反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画的两边有一对联:“此子所言,便在此联中。”
沈毛二人都是武将,对于文官屋里的字画之类并无兴趣。虽多次到袁可立的值房,但从未注意值房墙上挂的字画上画是啥内容。今日得袁公提醒,这才认真的仔细观察起袁可立值房里挂的那幅字画。
只见那墙上挂着一幅市井百态图,画中描绘着市井小民的生活状态,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画的两边挂着一幅对联,上联书:天下兴亡,缘何匹夫有责。下联书:寒暑更替,顿感物力维艰。
沈毛二人文化有限,并非饱读诗书之人,哪里记得哪一句是古语,哪一句是新作。看来看去没看出个头绪来。怼着字画瞅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下官愚钝,实在看不出来。”
袁可圣没有对沈毛二人作出解释,只是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前年文登县县令石三畏因为治理文登县有方,使得文登县无有乞丐亦无有流民而得到褒奖。
后那石三畏调任莱州府,到本官处叙职,据其当面陈述,文登县有一户姓程的人家需要大量的人手帮其做工,正好文登县城外有大量的流民驻足。后在文登县衙的协助下程家把文登县所有的流民与乞丐全部清扫一空,使得文登县城内外为之一新。
那石三畏为表彰程家为文登县做的贡献,亲率文登县衙全体官员到场致谢。此子当场表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朝廷,为官府排忧解难,是每一个百姓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把那石三畏感动的都调离文登县了,还对此子念念不忘。一直在老夫面前夸此子聪慧过人,将来必是栋梁之材。现如今文登县新任县令谢啓衷又对其褒奖有加,并不惜以个人名义求老夫为其寻求帮助,看来此子之名并非虚传。”
沈毛二人甚是惊奇:“此子竟有如此大能,竟让一县父母官不惜甘冒营私舞弊之嫌为其求取前程。”
袁可立摇摇头:“非也,非也,解大人并非为此子求取前程,而是为此子要做的事寻求老夫的帮助。这封信你们看后自然就明白了。”言罢便把手中的信递给了沈有容。
沈有容匆匆把信看完,便把信件递给那毛文龙。独自由衷感叹:“此等人家如此仁义,如此人情,只为能求得高产粮种,此为大善。其子女将来定有大福报,此子恐怕前途不凡。”
让毛文龙接过信纸,匆匆看过之后也跟着赞叹:“此等人家,仗义疏财,救人无数,当得世人表率,袁公,下官觉得此子当得一见。”
“老夫也有此意,来人。”
“小的在,大人请吩咐。”门口侍卫回身应道。
“去传那门口送信的小公子进来,本官有话问他。”
“是。”侍卫应了一声,转身对着门口站着的兵丁甲传话:“大人有令,传文登县程知秋公子进来,大人有话要问。”
兵丁甲站在门口等了好长的时间,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什么话要传,不知道需要等多长时间,又不敢离开,心里正在暗自着急,里面待卫总算传出话来:传见门外的公子入内。
兵丁甲是大喜,应了一声:“小的马上去传。”转身就往衙门口走。
巡抚衙门外,程大少递进书信后便站在衙门前等待,可左等也不见有消息,右等也不见有消息,眼看着都要到午时还没见兵丁甲出来。
再过一个小时辰府衙就要下值了,都等了快两刻时辰了还没消息传出。这大冷的天,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可那小北风还是跟小刀子似的,刮的小脑瓜子生疼,大少揉着自己拔凉拔凉的脑袋,有些着急起来,开始在衙门前转圈踱步。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马上就要到下值的时辰,大少正在衙门口急得转圈圈,兵丁甲兴冲冲的跑了出来:“小公子,大人传你进去问话。”
程风闻言大喜,回头对桂英说:“桂英姐姐,给叔叔们五两银子买酒喝。”
兵丁甲乙二人,喜得鼻涕泡都差点吹了出来,兵丁甲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不停的点头哈腰:“谢谢小公子的赏,公子请随小的来。”
程风理了理自己的新棉袄,甩开小短腿跟着兵丁甲就朝衙门里走,可是大少的小短腿在抡得快也赶不上成人的步伐。
兵丁甲都快走出碎米步了,大少还是跟不上。兵丁甲试探性的问:“小公子,要不要小的抱你进去?”
差点就让自己跑起来的程风,一听这话猛点头啊:“要啊,要啊,不能耽误了大人的时辰。”
兵丁甲见小公子同意自己抱,便后退两步,弯腰抄起小孩,一屁股坐在自己手弯里,加快了步伐就朝衙门里快走。
不过十几个呼吸,便把程风抱到巡抚值房门口,小心翼翼的把小人儿放到地上禀报:“禀大人,送信人已经带到。”
守门的侍卫转身传话:“禀报大人,送信人已经传到,正在门口等候。”
屋子里传来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弯腰对程风说道:“小公子请,大人传你进去。”
“谢谢叔叔。”程风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谢过侍卫就要进去,可是这值房的门槛太不友好,大少站在门槛前比了比高度,弯腰胯腿就准备爬过去。
守门的侍卫一看,这怎能用爬的,便右手掀起门帘,左手一伸把小孩提过了门槛。
双腿落地,程风再次谢过,便迈步走进了屋子。刚进屋子就看见里面竟然坐着三个人。
中间主位坐一老者,国字脸形,肤白而红润,浓眉长须,身着绯红官袍,一脸的威严肃穆,上位者气势难以掩饰,给人一种无形压力。
左手坐一老廋,银发银须,皮肤黑红,剑眉星目,观其年龄,估计得有七十开外。真的是气昂昂老当益壮,雄赳赳甚是威风。
右手坐一中年,年龄大约四五十岁,浓眉粗大,形体消瘦,皮肤黢黑,一脸的络腮胡子,一双凤眼带着森森杀气,一看就是那种长期经历战阵,刀口舔血之人。
一看这种坐次,程风想都不想,对着中间之人纳头便拜:“拜见巡抚大人,拜见二位大人,祝三位大人新年快乐,万事顺意,心想事成,步步高升,小子程风这厢有礼啦。”
袁可立坐在主位正喝着茶,便听见侍卫回报,送行人已经传到,正在门外等候。刚说了一句让他进来。便见侍卫从门口递进来一个头戴虎头帽,脚蹬虎头鞋,穿着一身大红棉衣裤,四五岁样的奶娃娃,小胖脸红彤彤像只红球肉团子。
这坨红球肉团子进屋之后,那眼睛把屋里的三人扫了一遍,竟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就跪了下去,嘴里还说着拜年的吉祥话。
袁可立有些好笑,这小子跑这里讨压岁钱来了。看起跪在那里,板板正正,也不让他起来,一脸严肃的问道:“你叫程风?”
“回大人的话,小子是叫程风。”程风见对方并没让自己站起来,也不好自己站起来,那样会显得自己没礼貌,没办法只能板板正正的跪着。
袁可立老脸一沉:“你说你叫程风,可书信上说你叫程知秋。小小年纪怎可撒谎?”
程大少跪在那里板板正正,不卑不亢回答:“回大人话,不是小子撒谎,小子姓程,禾苗程的程,名叫程风,知秋是小子的字,请大人明鉴。”
袁可立见此子面对自己的询问不卑不亢,脸色一去平稳清晰,毫无畏惧之色,并不像普通人见到官员唯唯诺诺的样子,只这一点便对这小子比较满意。
板着脸继续发问。:“你小小年纪,应是尚未启蒙,怎会有字,这还不是胡说?”
程风一听,这老头咋跟自己掰扯起名字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回大人的话,小子的名和字都是启蒙先生起的。并非小子胡说。”
上座的三人有些惊奇,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已经启蒙。
“你竟然已经启蒙,你的启蒙恩师是谁?”
“小子不知恩师姓名。”程风一脸老实的回答。
“竟然不知道自己恩师姓名,你小子真够可以的,那他教了你什么?你又学会些什么?”竟然不知道自己恩师的姓名,袁可立差点被气笑了。
“回大人话,恩师只教授了小子百家姓、千字文、算术、历史、地理,格物,各种物质运行的原理以及各种物质变化的原理。至于恩师的姓名,恩师从未提及,小子也不敢问。”程大少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一听竟然教学了这么多,上座的三人都有一些吃惊,那沈有容忍不住的就问了:“你小小年纪竟然教了你这么多,你学得懂吗?”
“回这位大人的话,因为学习的时间不长,只学了一些皮毛,学问上很肤浅,不敢说懂。”
这小子还知道什么是谦虚,袁可立点点头:“那你先生现在教你些什么?”
“回大人的话,先生已经不教我了。”说到这里,程风的脸上露出了伤心的表情。
袁可立奇了:“先生因何不教你了?”
程大少一脸伤心,眼睛里含着泪:“先生说我已经三岁,可以独当一面了,以后没什么可以教我的,就独自云游去了,再也不教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