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江书夏究竟是从哪个时间节点上开始佩戴眼镜的,李云东完全想不起来,实在是江书夏与眼镜的适配度太高,让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感,而至今为止,他也一直以为那是有度数的镜片,毕竟像江书夏那样整天高强度创作的话,眼睛承受的压力还是相当大的。
没想到居然是平光镜。
更没想到任君仙只一眼便看穿了这伪装。
果然只有女人最懂女人。
“你不知道?”任君仙略有些意外,见李云东茫然摇头,嘴角不禁浮现一抹浅浅的弧度,仿佛是照亮夜色的一弯月牙,令人莫名心动。
李云东下意识地错开视线,觉得后背有些发痒,便转而问道:“没有别的了吗?你既然学的心理学,就没有感受到点更抽象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她才学的心理学。”任君仙无比平静地望着李云东,那眼神让李云东倍感压力,总有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他本就对任君仙有种负罪感,现在各种因素堆叠起来,那自然更是要命。
任君仙看穿了李云东的动摇,眼角的笑意愈深,不再定定地直视着李云东,侧身望向远方灯火通明的公寓楼,淡淡地说道:“但,我确实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她……和你很像。”任君仙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像吗?”李云东深感意外,“我觉得她和我差异很大啊,尤其在染色体上。”
任君仙果断无视了李云东无厘头的发言,继续说道:“你和她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攻击性,但你选择的是与世界拉开距离,而她选择的是向世界挥舞武器。表现方式或许不同,但根本上都是愤青。”
“用一个词来定义一个人会不会太草率了?”李云东龇牙咧嘴起来,“我承认自己有愤青的一面,但我觉得我的思想,应该还是以佛儒道综合体系为主导的,愤青只是我应激性的一面而已。至于江书夏——”李云东想了想,认真说道:“没错,她的确是个愤青。”
君不见当年“笔谈会”论坛上,那位苦夏大神曾发表过多少篇明嘲暗讽的散文与针砭时弊的杂文,言辞之犀利,文笔之尖锐,简直是鲁迅先生附体。
任君仙深深地望了李云东一眼,说道:“用一个词当然无法定义一个复杂的人,但抽象的人格需要具象的词汇来描述。我认识到了她心里的愤青,就可以作为我逐渐理解她的开端。”
李云东听出任君仙话里的意思,她试图理解的看似是江书夏,实际上另有所指。
“你真的觉得人和人可以相互理解?”李云东的神情有些沉闷,“或者说,真的有相互理解的必要吗?”
李云东始终觉得,人生而孤独,死亦孤独,互相理解不过是美好的想象而已,不过是未曾触犯对方根本利益时的假象而已,归根结底,作为一个人,他连自己都未曾看透,又怎么可能看透更陌生的他人?
“我不知道。”任君仙摇摇头,眼神一瞬间有些茫然,但立刻变得平静而认真,“但我想要理解。”
“哪怕浪费自己的青春?”李云东想起当初任君仙临时更换志愿的事情,心情愈发沉重,“哪怕赌上自己的人生?”
闻言,任君仙却是露出柔和的笑容,她转身望向李云东,眼神温柔而真挚,这一刻,天顶的阴云被夜风悄然吹散,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在任君仙与李云东中间拉出一道笔直的分界线。
“没人知道青春的用场,没人知道人生的去向。”任君仙站在月光下,像是从诗画中走出来,“我看到前面有我喜欢的花,所以我去摘下了她,我看到路的前方有山有水,所以我走上了这条路。人可能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那或许是一张给不出具体答案的考卷,但我知道,我的心跳正为你而加速,我的视线总是在寻找你,对我来说,这就是考卷上的答案。”
李云东的脚畔被月光渐渐照亮,他说不出来话,只是觉得在这份初冬的寒意中,身上突然有一点点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