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知道苏珊学姐的真名之前,她不是南方人的秘密他早就觉察了。他们第一次开完房,完事以后,他躲到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隔着掩着的门,他隐隐听见洗完澡的苏珊学姐在外面小声打电话说:“额弄你先人滴,嫰说话不算话,老娘额早晚将这事告诉你婆娘……”
当香山从卫生间出来时,苏珊学姐已经恢复如常了。
香山倒不以为意,人总有叫什么的名的权力,而且“苏珊”听上去确实比“王六姐”洋气,而且王六姐喜欢学南方人说话也无可挑剔,大众都以江南女子为美,人家难道没有追求美的权力?
话虽这么说,但是香山后来偶尔想起王六姐,会尽量将她的人和她的声音分开,只见其人不闻其声,或者只闻其声不目睹其人都好些,但是与她相对而坐听她讲话时,他确实总觉着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当苏珊第一次流露出想让香山做他男朋友的想法以后,便纠缠着他去学校外面的咖啡馆喝咖啡。到底去与不去让香山很纠结,他穷得要命,他周身上下翻干净不超过两百块,他倒不是心疼这两百块钱,他只是担心喝完咖啡结账时钱不够,那样丢人就丢大发了。
最后被苏珊姑娘纠缠得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找同宿舍的哥们儿又借了三百块钱,硬着头皮跟着她去那家咖啡馆。苏珊倒是没宰他,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咖啡,又点了一些他叫不上名字来的零食,然后开始忧伤地给香山讲她的理想:她正在全力准备考托福,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去美国,可是她在南方某地市委书记的爸爸被查了,家产被没收了,如今缺担保人,没保证金……
苏珊学姐幽怨得跟林黛玉一样。
香山很尴尬,因为自己实在帮不上她的忙。在咖啡馆消磨了半日时光,苏珊喝完了自己的咖啡,然后说回学校图书馆学习。
香山这才如释重负跑去吧台结账,结完账,他悬着的心落了地,一共花了四百八十块钱……
苏珊学姐每天跟能干的愚公一样忙着学英语,那段时间香山需要做的便是每天早晨天不亮便起床去到图书馆门口排队,因为跟苏珊学姐一样准备着考托福出国的人太多了。苏珊姑娘成功地考过了托福,但是香山很快发现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好,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苏珊款款地挽着一个壮得象非洲长毛公象一样的瑞典佬。
那个瑞典佬足有五十岁,地中海发型,满脸的雀斑,肚子大得象待产的孕妇,隔着八丈远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狐臭味。苏珊学姐倒是挺大方,用酥油混着蜂蜜的娃娃音感谢自己和香山的那段纯洁友谊,然后挽着公象的胳膊款款而去。
看着眼前的容闳,香山心里很为苏珊学姐感到惋惜,如果她有幸和他一样重回一百五十年前,估计不必为了出国而委身于那个可以当她爹的长毛公象了。
香山正浮想联翩之际,忽然听到伍秉鉴问自己说:“林大人,您老说容闳该不该去美国?”
香山毫不犹豫地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要去!”
“林大人真是开通,多年以后,朝廷一直禁止百姓跟随着洋船出国!去南洋讨生的不少,但是越过太平洋去美国的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唉,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早晚会有无数的青年才俊和官宦子弟会削尖了脑袋,想着办法往那里去。”
容闳笑了笑说:“大人真会开玩笑!如果不是因为家穷,谁舍得让自家的孩子去美国那样的荒蛮之地。”
容闳说到这里,羡慕地看着香山说:“大人,我想上私塾读四书五经,象您老一样参加科举考试,考秀才中举人,到京城做进士,如果运气好还可以进翰林院,那样可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唉,可是我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爹娘无钱供养,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去澳门上教会学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说今天春风得意的人以后总是这么好运!”
“你爹娘愿意让你去吗?”
“他们自然不舍得,我娘很害怕,她担心我到了蛮荒之地以后,会被那里的蛮人给生吃了。”
伍秉鉴听到这里,笑道:“哈哈,伯驾先生便是美国人,你什么时候见他吃人了?”
容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娘说了花旗国的人个个都是黄头蓝眼,脸白得瘆人,一看便是营养不良,所以我娘担心我会被他们给吃了。”
“去吧,美利坚的人不是虎豹豺狼,他们不会吃人,你爹娘将来我打发仆人照顾着。”
容闳点了点头。
他悄悄地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个桃木十字架偷偷地让伍秉鉴看了看,然后说:“伯驾先生引导我信了耶稣,医院里其他几个人也信了,他还给我们做了洗礼。”
伍秉鉴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把十字架藏起来,然后低声对他说:“孩子,你千万别张扬,如果让衙门知道你信了洋教,非得凌迟了你不可。”
容闳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慌忙将桃木十字架重新塞进衣服兜里。
这时候伯驾给一个病人看完了病。一边嚷嚷着喊下一位,一边瞪着蓝眼珠子跟伍秉鉴说话:“哈罗,伍先生,今天清闲?”
“今天闲来无事,特地带钦差大臣来拜访你。”
伯驾围着脑袋看了看香山,然后说:“等我看完病再陪你们说话。”
伯驾说完以后,便自顾自地接着忙活。
容闳给他们端来茶,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等候着伯驾。
香山问:“伍掌柜,这些百姓找洋鬼子看病不用花钱?”
“医院的开支用度花费的银子都是我们十三行出的,贩夫走卒穷苦百姓到这里来看病是不花钱的。”
赵神枪在旁边赞叹道:“都说有钱的为富不仁,想不到你伍掌柜却是大善人,实在是令人敬佩。”
伍秉鉴赶紧回答说:“大善人可不敢当,只是我祖上经常教导我积善德,这样也算是给后世子孙们积点阴功。”
喝了半天茶,这时候太阳开始垂西,淡黄色的光洒在不远处的珠江水面上。